谤者远,谏者近
什么都可能推,请洁癖者不要关注
谜的人物上线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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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这场雪,王杰希早上回来时塞了车。九点半他才到俱乐部,顶着满眼的血丝在训练室转了一圈。许斌如约早晨带训练,屋子里像平常一样井井有条;他和许斌,四只血丝眼对视了一下:许斌对他嘿嘿一笑。
王杰希回了个淡淡的笑容,然后转身准备回房去睡。
“啊,队长,”许斌叫住他,“你要是不饿的话就多睡会吧,睡到两点钟。不用担心没饭吃,我中午去食堂给你打一点,你醒了用微波炉热热。”
王杰希点点头:“谢谢。”
许斌说了不谢,然后总觉得有哪里不是很对劲。
他使劲想了一想,才明白自己本来是预期着王杰希会摇头,说,谢谢,我中午能起来,我自己去食堂吃。
但王杰希却是点了头,话说到谢谢,就没有然后了。
似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种轻微的违和感,一个个戴着耳机的头纷纷偏转过来。
而王杰希只是普通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除开李济因急性阑尾炎被推进手术室之外,那仍是微草平凡的一天。像学校一般,训练的时间里楼道一片寂静,休息时有喧闹和球鞋跑过长廊的声音。
王杰希也并没一觉睡到午后。中午十二点,上午的训练结束、食堂开放的时刻,他就像平常一样出现在食堂。
“不用给我打饭了。”
他开口说了一句废话。
“哦。”许斌也回答了一下这句废话,“睡够了吗?”
“脑袋还是沉,吃完饭回去再躺一下。”王杰希答,“你也是。”
“嗯。”
许斌也困得要命,心里却升起细微的难言的兴奋。
许斌看着王杰希普通地排在他后面,普通地跟着队伍移动到窗口前,普通地对阿姨说,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打饭的阿姨普通地眉开眼笑,一勺盈实的米饭扣到托盘右下角;每个战队队员走到她跟前时,她都觉得自己有义务偏心这个人。
王杰希好像又察觉到许斌的视线了,特意转过头看了看许斌。
许斌照旧是笑,笑得露牙。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许斌多行了几步,走到了长廊尽头,王杰希的寝室门口。
房门半掩,门缝里有微弱的黄光流出。许斌弓起一个指节,轻轻叩起来。
里面说请进。
于是许斌把门推开了一半,半个身子探进来张望着;看到王杰希坐在椅子上向他颔首,他才整个人迈进了房间。
来微草也半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暖气烧得很旺,但王杰希的窗户开着一道细缝,寝室比楼道里还要凉一点。窗帘还没有拉起来,外窗台上堆着薄薄的雪,遥远的远处有塔吊顶端的探照灯,亮着凄然的白光。而这间屋子里的灯光都是黄的——从顶灯到台灯,交叠地投射到写字台前王杰希面前的书页上,融成两个圆圆的、咸蛋黄般的光圈。
房间里只有写字台前这一把靠背椅。王杰希示意许斌在床边坐下。床单太过整齐,许斌犹犹豫豫地坐上了半个屁股。
王杰希的写字台上,有一排高矮不齐的书,夹在两个灰不溜秋的书立中间。许斌还在三零一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两个鼎鼎大名的书立的存在;而此刻,它们就那样摆在面前,中间的书脊列着道德经,周易,神谱,拿破仑传,文学讲稿,波多里诺,弑君者,死海古卷的发掘研究……有些许斌知道它们的厉害,而更多的书,许斌听都没听说过。桌上摊开着一本《西方的没落》,好像自己进来之前王杰希正在看。书桌的另一头,是平时不用的平板电脑,笔记本,和一本北京博物馆通票。除了书桌之外,房间的各处显得朴素冷清,没什么装饰品,也没有任何乱放的东西。
仿佛这里住着一位孤独的房主,却在孤独中适然。
“我刚刚打过电话了,李济手术没什么问题,年前肯定可以出院。”王杰希说。
许斌呼出一口长气,“那就太好了。现在谁陪着?”
“人事的李小姐。陈队医在那边守了一天了,六点才回来休息的,我拜托她等到十点左右李济的爸妈赶到。”
“队长你亲自跟她说的啊?”
王杰希扬了扬眉,“是我说的,怎么?”
“喔,哈哈,她是队长的脑残粉,平时也没机会多跟队长说话,队长拜托她做个什么事,她肯定高兴得要死,尽心尽力的。”
“是吗,”王杰希淡淡一笑,“我倒不知道这个。”
“你不知道啊?她是211学校的法学本科生,本来都拿到律所的offer了,就因为崇拜队长,特地跑过来做人事的啊。”
王杰希沉吟了一下:“第一次听说。”
许斌笑了笑。
“她觉得没必要跟你说吧。她这么告诉我的:‘队长为微草付出着,除了冠军没有期望任何其它回报。我们为了战队、为了队长而付出,除了微草能夺冠,也并不期望有其它回报。’”
王杰希沉默了一小会儿。
“……下次见到她,我会谢谢她。”
“嗯,队长,你谢谢她吧。”许斌认真地说,“我经常想,大家老是把身旁人的付出当做习以为常,就像大家已经习惯了队长对我们好,所以也都忘了来感谢一下队长。我觉得吧,越慢的事做起来越要讲究,越是经年累月的恩惠,越要记得感谢。”
王杰希笑了。
“你说的是,”他顿一顿,“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个。”
许斌回他一脸傻笑。
和暖的氛围降落在安静的房间里,许斌清楚地看见自己映进王杰希的眼瞳。
“你喝茶吗?”王杰希站起来,从旁边的高低柜里拿出瓷碗和保温壶,又在另一个柜子里找茶叶。
“这么晚了还喝茶啊?”许斌说,“哎队长你别收起来啊,我喝,我猜你这肯定有好茶。而且我是喝茶也不会精神的那种人……”
王杰希就站在写字台边上,弓着身沏茶。
许斌并不懂茶,热水落进玻璃壶里,他也没法从升起的香味辨出茶的种类。
不懂也没关系,不妨碍他被热腾腾的水蒸气扑面一暖,而后被清冽的香气香得浑身一畅。
多年之后回忆起,许斌会觉得,这一晚是他们之间的那扇门终于无声打开的时刻。他从来不觉得只有自己能打开这扇门,他知道有更多聪明的人有着聪明的方法;可是那一刻推开门的只能是他,因为只有他,愿意在门背后长长久久地磨。
许斌下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喻文州已经站在楼道里了。看到许斌出来,他抬手打个招呼。
“小许。”
许斌走过去,站到了他旁边:
“喻队你等多久啦?队长还没出来?”
喻文州意外:“你知道我在等你们队长?”
“知道啊,我们队长不是请你带他去沙面转转嘛?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来呢。喻队你不介意吧?”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喻文州笑。
电梯门一开,王杰希适时地出现了。
“你等多久了?”他看到喻文州,也是这句话。
“没几分钟,小许就出来了。”
王杰希点点头:“许斌也跟我们一起去,不介意吧?”
“你俩怎么问得一模一样啊?”喻文州笑了出来。
他们照旧坐上公共交通工具,地铁到黄沙出来步行,走着走着就到了珠江边上。王杰希的脚步慢下来,眼睛望着夜里漆黑的江水;喻文州和许斌也跟着他慢下来,在后面静静地踱着步子。
“你看,”喻文州突然朝许斌耳边凑过来,“他明明是找我来带他玩的,却习惯性地一个人走在前边。”
许斌愣了一下,然后笑:“我们队长好像总是知道该怎么走。”
“是啊。”喻文州颔首,“他太像个队长啦。”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接了一句:
“有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许斌乐。
“嗯,我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喻文州微微侧过头看着许斌,眼睛里有些玩味的光。
到了岛上,喻文州就走到王杰希旁边去了。
许斌在他们后头悄悄地跟着。喻文州是照顾到他的,主要跟王杰希讲话的同时,音量也刚好让许斌听得清。看得出喻文州也不是多懂建筑,只是这个景点带人来得多了,也能讲出不少东西来。王杰希边听边点着头,偶尔插一两句嘴,问问这个结构是不是就是券拱,那个尖顶是不是仿哥特式的;喻文州就笑,老实回答他:不知道。
“我有个表亲是华南理工学建筑的,不然下次我叫他来陪你转。”
“不用帮我惦记着,”王杰希摇头,“我也不懂,只是随便好奇一下。何况我下次再来,要下个赛季了吧。”
“那倒是。总之你来的时候要是需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王杰希和喻文州也不再对话,安然地行走在静谧里。三月中的广州刚刚开始返潮,江水的湿气只觉得比平日里更加热烈。空气还是冷的,晚十点的沙面岛上已经没有什么游客,只有悬在三层楼高的黄灯仿佛复刻着煤气灯的历史感,庞大的游船影子从黑漆漆的江水上倾斜过来。
“队长,喻队,”许斌突然开口,“你们站那边去呗,我给你们照张相。”
两个人都愣了一愣,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异常普通的提案……最后还是喻文州推着王杰希走到了路灯底下,凑近了一点摆了个起码算是上镜的动作。
“队长你笑一下……啊,好好,就这样!”
拍完了喻文州走到他的位置:“我也帮你俩拍一张?”
许斌乐呵呵地把自己的Galaxy Note递到喻文州手里头。
第二天从G市登机的时候王杰希带头走在最前面,到了他们的那一片坐席,把背包放进行李架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吵吵闹闹的队员们往里挤,很快蔓延成一小片。
许斌站在机门外数人头,确定一个都没走丢之后,才跟在最后头走进机舱。
他们的区域就剩那么一个空座位了,在王杰希旁边。许斌看看后面:年轻人们或者低声聊着天,或者阖上了眼皮开始休息。
这是一个习惯性被空出的位置。许斌刚发现这个空座的时候,曾经有过一点悲伤,也有过一点愤怒;但这个时间的他,却已经开始感谢这个空位还没被人占据。
“队长我坐这里了啊。”
也没等王杰希回答,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系好安全带坐好,偷偷瞄王杰希一眼,发现他早早就把手机关了机,塞进口袋里,毯子拆开来覆在腿上,眼睛闭了起来。然后他又睁开眼,伸长手臂关掉了上方的射灯。
看见许斌眼睛瞄着他,他也望了过来。
“怎么了?”
许斌忽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他又犯着老毛病,觉得不急在这一时。
王杰希见他不说话,冲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他闭上眼,依旧试图入睡。
空姐走到旁边,合上行李架的盖子,站在通道里讲解安全须知。王杰希安静而放心地休息着,始终没有再把眼睛睁开。
“队长,”许斌忽然低低地说,“下次去T市比赛,我带你去古文化街转转,好不好?”
他们身外机舱悄悄变暗,飞机开始隆隆在跑道上行驶。
“好。”
王杰希的答声从身边传过来。他眼睛没睁,脸上照旧是那个洗练的,带点沉静的笑容。
许斌按捺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相册里那张昏黄路灯下的合照,他和王杰希两个人,刻意把脑袋凑得近了一点,两个人的表情都笑得柔和……在空姐最后一遍催促声中,手机熄灭,定格的脸沉没进了温柔的黑暗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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