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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苏沐橙中心] 契阔 [二]

二冬

钗头罗胜写宜冬

啪的一声，棉线断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苏沐橙撇了撇嘴，重新从线卷上扯了一截，继续缝脱了线的拉链。

梅雨持续，天气热不起来，她依旧是穿着那件校服外套，在训练室走来走去，像个翘课钻网吧的不良少女。外套穿得久了，难免出各种各样的细节问题；此刻它就摊在她腿上。她低着头，认真地用缝衣针把衣料刺个对穿。

什么时候雨停了，叶修那几件衣服也得让他拿出来晒晒，不然整个衣橱都要跟着发霉。她盘算着，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像个老妈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个人住在走廊的尽头。

嘉世的训练营刚刚开办一年，没拿到私立学校的经营牌照，只得以兴趣班的形式招收课余走读学生。她是唯一将住在俱乐部的训练营学员；但战队成员、加上陶轩，再加上公会和开发部，需要住宿的人，清一色全是男性；她一个女孩子住进来，也成了不大不小一个尴尬的问题。

“要是你一个人住的话，害怕吗？”

俱乐部内装完成的那天，叶修走过来问她。

“怎么，”苏沐橙歪头，“还能有别人跟我一起住吗？”

远远围观的主力队员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叶修抓抓头：“你跟我们住太近的话，大家都不好意思……这样，我们住五楼，你一个人住四楼最头上那间，带独立洗澡间的，你觉得行吗？”

苏沐橙笑。

“怎么不行呀。以前你俩在网吧刷夜，我不都是一个人回家睡吗？”

那倒是真的。

叶修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走回去向陶轩复命。

当晚苏沐橙就从原来嘉世网吧旁边的出租屋搬到了如今俱乐部的宿舍里。时值七月，她坐了三十分钟的公车过来，身上覆着一层黏黏的汗；推开窗也并不怎样清凉，半空的月在热度里融化得粘稠。

她把旅行包撂在窗下瓷砖地上，回头看着整个新鲜的房间。

屋子是空荡荡的，家具就只有平价的板床、写字台和五斗柜，表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些新鲜的木头毛刺。浅黄色的窗帘一尘不染，透着远处的霓虹灯光。集线器还没有安装妥定，电线、网线乱糟糟地散在地面。屋里仍弥漫着未散尽的化学涂料味道。蚊子摇摆着飘过耳畔，发出嗡嗡的唱声。

她突然从房间冲了出去。

声控灯让黑漆漆的楼道渐次亮起。她抓住扶手，沿楼梯冲上一层楼，一直冲到叶修门外，稳了稳身形，嘭嘭嘭敲门。

叶修很快开了门，带出一股浓重的烟气。

“嗯？怎么了？”

我有自己的房间了！——苏沐橙冲出屋子的时候，这句话几乎要从嗓子里爆出来。可是站到了叶修前面，想想又觉得不对。——从嘉世战队组建开始，叶修就住进了陶轩为战队租下的宿舍。那所谓的宿舍，只是个不甚宽敞的三室一厅，八个宅男乌烟瘴气地挤在四个上下铺，遍地只有充电线、脏衣服、脏袜子、烟头和外卖盒；何况那时她已经上了高中，忽然就显出了亭亭玉立的轮廓，谁也没再想过邀她同住的可能。陶轩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找到连在一起的两套房子。于是最后的结果，仍是她住着一套独立的小一室，在同一小区的另一幢楼上。

要说自己的房间，那时候已经算是有了。更早的时候，她完全不懂事，毫不介意地拉着一条帘子睡在刷夜的哥哥旁边；再早些，她在孤儿院的集体宿舍，和十一个大大小小的被弃女孩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有什么要帮忙？”叶修看着她。

“……没什么，晚安！”

她像掩饰着什么一样大声说，然后转身跑走。

她低头跑到了楼梯口，差点撞到上楼梯的人；那人下意识地用手拦了她一下。

“嗨，你，跑什么……沐橙啊？”

苏沐橙抬头看见陶轩。

“谢谢！”

她埋低了头，快速跑掉。

天气仍旧那么热，热得楼道里的灯光都显得模糊。陶轩望着她背影在楼梯转角消失了，继续抬腿往叶修那边走；叶修的房间还开着，他还站在门边上，还朝这边看过来。

“怎么搞的？你把她弄哭了？”

叶修皱眉：“想什么呢？”

“那她哭什么？”

哭什么呀。

苏沐橙想着那天晚上，正要最后一针收尾，指尖忽然被扎了一下。

哎，我也是要当职业选手的人了呢。指头要保护好，不然要挨骂……

她把指腹放进嘴里吮，吮着吮着就笑了起来。

推开会议室的时候，营员们已经开定盘口，吵吵嚷嚷地登记各自的下注额。刘皓新推了个精神的寸头，神采奕奕地坐在人圈当中做庄家；陈夜辉趴在他右手边，拿着一支漏水的黑水笔，在每个比分预测后面写人名和数字。苏沐橙一进来，这一圈脑袋习惯性地微微骚动起来。

“苏姐，”照例是刘皓开口招呼，“你要不要下个注玩啊？”

“猜比分吗？”苏沐橙歪歪头，“霸图0。”

一阵哄笑。

“这么藐视霸图啊？”刘皓也笑。

“对呀。”苏沐橙笑得眼弯弯的，“大漠孤烟嘛，从荣耀开服开始，就被叶秋和……吴副吊着打呀。”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笑闹。

没有人注意这句话的后半句，认真想一想吴雪峰到底有没有真的吊打过韩文清。

到底有没有，在场的人里，除了苏沐橙，又有谁知道呢？

苏沐橙轻巧地走过人群，在投影布前的第二排落座。

季后赛第二轮第一场，嘉世对霸图的比赛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这一场是霸图的主场，陶轩和战队倾巢出动前往Q市，此时早早到了战术室候着网络转播的，就只有撒了欢没人带的训练营；这群小伙子们纷纷自封为离职业选手最近的人，在比赛面前，真的也拿出职业选手般的期待和热情。

屏幕上回顾着这一赛季霸图和嘉世各自的经典战局，已经被铁杆观众们做成gif舔过无数次，此刻也并没有多少人还会认真地看。为填补这段空白时间，两个在线主持人正在卖力地胡扯：一个资深男玩家费尽心思地讲着笑话，另一个资深女玩家则费尽心思地卖着萌。

苏沐橙听得无聊，手里来回把玩着一个饮料瓶。

说着说着男主持忽然提高了声音：哎，听说投资人们也正在屏幕前面看着我们的季后赛呢，如果咱们荣耀联盟能得到了足够高关注，会有额外的赞助项目拿出来给到我们的获胜队，我们场上的这些英雄。现在比赛还没开始，不过我猜电脑前已经有很多很多观众在等待着了。有多少人呢？让我们的投资人看看我们的热情好吗？

弹幕顿时像泼上来的水泥糊得满满当当，画面都卡了。

苏沐橙双手托着腮，脸上露出笑容。

哎呀哎呀，热情简直要爆服了。女主持笑。看来大家都很关注我们联盟的发展，我这边还听到一个消息，可以跟大家提前宣布一下——从下一赛季开始，联盟的运作将向更加正规化的方向发展，会要求每家战队都签下一个固定场馆作为自己的主场，允许更多的粉丝到现场去看荣耀比赛……

噢噢噢噢噢噢噢！！！嘉世嘉世嘉世一定要把对门的体育馆包下来！！！大皇风选哪里好啊选项太多啊怎么办！！理性讨论我大百花俱乐部要不要搬到万花那边去啊名字实在太配啊！！！——屏幕上一秒就炸开了锅，又是一卡半天缓不过来。

还有这么一出啊？苏沐橙眼睛睁大了一点。

说起来，陶轩不是联盟里实力最雄厚的战队老板，却是最风光的战队老板，他也会做人，很注重跟金主席跑好关系——是不是早就听到了风声，故意挑的现在这个地方建嘉世俱乐部？

大概是的吧。

沐橙眨着眼睛。真到离职业联盟只有一个月近的现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只是个粉丝的程度，里面还有无数从没想过的关节。

一阵仿佛上课铃的钟音在整个嘉世俱乐部内响起。

公会研发人事财务各间办公室纷纷开门；这个时代来这里谋职的，不是高玩就是狂热的粉丝，没有人愿意错过任何一场季后赛。除了公会几个输了roll点留下值班的，所有人都离了岗位，往战术室涌过来。

早到的训练营小崽子们迅速散开来，占领了前排要地。苏沐橙一个人坐在第二排偏窗的位置，左右各有一个空位。

屏幕上镜头已经对准现场的比赛席。那是一间只能容纳两百观众的会议中心，现场的转播也不过是一张大屏幕投影；比赛席离观众仅有十米远，并没有作任何封闭处理。在霸图观众的嘈杂声中吴雪峰带队上场，和韩文清带着的队伍在场地中间相遇，交替握手，表情平静。

镜头一晃，摄向嘉世比赛席的尽头。

那里有一个多出来的座位，刻意不打灯光，一块遮挡视线的黑纱垂下来，只为了遮蔽此刻还并没有坐在那里的那个人。

“哎，你说，这场打完了会有世界大战吗？”

现场已有观众沸腾的声音，而苏沐橙听到背后有人议论。

“霸气雄图跟咱们？这才第一轮啊，这场打完也出不了结果，要打也下周再打吧？”

“这场要打个10比0呢？我估计今天晚上就得打。”

“想啥呢，这是季后赛，最多9.5比0。”

“对对对，你抠什么细节，还不是一个意思？”

“霸图要打就跟他们打啊，怕他们啊？”

“咱们后面还有决赛呢，提前打世界大战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决赛让战队搞定，咱们打咱们的啊？养公会干什么吃的，不就这时候争气用的吗？”

尚未开始的比赛，结局仿佛已经在心中注定。嘉世的所有人都太习惯赢了，摧枯拉朽地赢，不可一世地赢，连王杰希那种锋锐的矛尖也能一把折断般地赢。

……其实我也是这样呢，都到季后赛第二轮了，竟然没什么紧张感。

苏沐橙只觉得口渴，双手使劲一错，拧开早就准备好的茉莉蜜茶。

可比赛并没有期望中那般平顺。

去个人赛抢分的气冲云水和连进连续遭遇强敌而失手，只有火柴守住了一分。擂台赛前两顺位接连发挥失常，守擂的一叶之秋开场劣势过大，最终也没能逆转挑回；擂台结束时，比分牌翻在1:4.5。

战术室里已没人说话，手心各各捏着一把汗。

玻璃钢的椅子坐久了，苏沐橙也觉得不舒服起来，双腿交替抬起一点点，稍微悬空。

团队赛开始，霸图的选图，一马平川的古代战场。一叶之秋在频道里寥寥交代了三句，无视四周车马残骸荒凉布景，带领全队全速扑上。

每个角色都全速，就意味着阵型会拉长，牧师会落在最后。

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像两颗彗星在地图正中对撞的时候，苏沐橙咬起了手指的关节，留下一圈红色的半月齿痕。

怎么说呢，也不是多紧张，也不是多担心。

罗塔蓄好一个烈焰风暴顶着移动施法buff悄悄靠近，正准备锁定角色丢下来的瞬间，开着云体风身的气冲云水像电一样从缠斗的大漠孤烟和一叶之秋身边晃过，一个大招气贯长虹自半空砸了下来。罗塔被生生砸得躺在地上，而站着的气冲云水无法逃避收招僵直，神圣之火悄然烧起在他身上。

但石不转也没有机会再给罗塔套一个恢复。一叶之秋牵扯了战场向他这边移动，每次一转视角，火柴的乌黑枪口就对着他的脑袋。

勾心斗角的诱敌与反诱敌，包抄与反包抄。业余水平的转播总是给不出合适的视角，让苏沐橙无法推断双方的全部意图；但她越看却越有了种明显的感觉，觉得自己始终能看到叶修的清晰思路——只要这种清晰还在，节奏就始终在叶修的掌控，哪怕一时落在下风，也是有意为之。

所以她并没有担心。

心里那种悄然的骚动，大约只是渴望并肩战斗的隐约焦灼。

战局来回拉锯，解说的声音里逐渐露出了焦急意味。场上人数三对二，霸图三嘉世二：一叶之秋被二人夹攻，虽不掉血但是左支右绌；外围只剩织影一人，在罗塔追打之下勉强自保，没人能救。一旦织影被杀出场，一叶之秋就陷入一对三的窘境。

苏沐橙忽然笑了一声。

登时无数双眼睛瞪向她。

哈哈，跟两个人对打了这么半天，始终没出斗者意志，他明显在故意中断连击、压着节奏啊？

她知道正确答案在自己这里，禁不住自信地一直笑下去。

织影交出的最后一个技能如她所料，是一个套在大漠孤烟头上的圣诫之光。织影的头像暗掉的同时，一叶之秋瞬爆一个百龙流星打，眨眼间就把连击数刷到，两个角色的身体几乎同时笼罩上一道金光。

而一秒比一秒更耀眼的，是一叶之秋身上那道。

战术室里这才此起彼伏起恍然大悟的声音，以及按捺不住的叫好。对呀！就是这样！叶队怎么可能被他们算计了！早就知道他是故意的！那可是我们的叶秋啊！叶队！叶队！叶神！叶神！荣耀！荣耀！

苏沐橙也跟着所有人一起，捶桌面，喊口号，最后干脆站起来蹦跳。荣耀两个字绽放在面前时，她转身张开双手，给了离她最近的陈夜辉一个大力的拥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