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ndol

[全职/ALL] 杀死末日1-3

杀死末日 1-2


方锐脚跷上桌,手上的薄书随便翻了两页,就扔回了桌面上。

诗句箴言当然引不起他的兴趣;准确地说,只要看到连篇累牍的字,他在寂寞和慌乱之上努力建立起来的少许耐心,不要几分钟就消磨殆尽了。

 

那个叫林敬言的人,好像曾经和他很熟似的——却也没有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只是给了他一个温和鼓励的笑容,就放任他被带去医务室了。他更有一种难言的直觉:他觉得黄少天很面熟,甚至那个于锋也很面熟——但到底为何面熟,他一个字的理由都讲不出,就像他一片空白的记忆一样无法整理。更糟糕的是,他在医务室里一觉醒来,试图回想起前一天在塔顶会议室里参加的会议的内容,都花了十二分的力气。

想来,前一天在灯光白亮的手术室里睁开眼睛,也绝对不是他手术后最初的苏醒。

他已经做过全套的体能测试了,甚至生成了完整的报告。

什么时候做的呢?

 

方锐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下来,回到玻璃墙前面,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不断地蹦跳。

若非如此,从骨头沁出的寒冷将让他无法思考。

他被关在这间打不开门的房子里,天黑了又亮,已经两天时间了。又是一件单面是玻璃幕墙的灰漆漆的房子,而且空荡,只有一副桌椅、一组沙发和一个附属卫生间而已。桌面上堆着一些书,据说是让他重建对这个世界的常识的基本手册;还有一个笔筒,里头只有一把透明尺子,和两支触控笔。

两天多的时间,方锐对那些薄书本的了解仅止于目录。

按那个叫张新杰的一本正经的眼镜的说法,他所丢失的对旁人和世界的知识,本该是他过去在学校花了三年时间揉碎拆分学得十分清楚的——“为了让你完全融入这个世界的运转,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而他现在不得不从头重新学习一遍了。“你会被分配一位老师,由他监督你的学习进度。”

听到这话的时候,方锐大声地哀嚎出来了。但两天多时间过去,方锐的每根汗毛都开始盼望这位老师到来了。他不需要每天三次规律送餐菜单还可以自行决定的机械手;他只需要一个同他讲话的人。

他希望这个人能告诉他,玻璃墙外的天空上划过的橙色的火是怎么回事、从远天滑翔而过的六臂垂翼的噩梦般的异兽是怎么回事、隐约如远雷的炮声和大地的震颤是怎么回事。

他的寂寞本就比别人要来得快;又因为一无所知,而格外猛烈。

 

又是三十多个小时过去,他终于等来了人。

自动门轻易地开了又合,就好像对他之外的人从没上过锁似的。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的少年人走了进来,依旧是穿着同所有人一样的白色制服,袖口垂下黄色的短流苏。

方锐马上从沙发里跳了起来,一脸讨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

“方锐先生,下午好。”他一手端着一只便携投影设备,“我是肖时钦总工下属的一名总务官,我叫罗辑。……那个,请问……”

他看着笑得翻来滚去的方锐,不高兴地皱起了眉毛。

“到底哪里好笑?”

“哎哟,哎哟,”方锐笑得话都说不清楚,“你知道吗,我感觉我从睡醒开始就一直看见各种戴眼镜的,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戴眼镜的——”

罗辑愣了一下,脸上现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我听说您失忆了,”他说,“如果真是这样,您就不能说什么‘这辈子都没见过’。”

“哈哈哈,哎哟,没错没错,”方锐老实承认,“没什么好‘这辈子’的。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到底怎么回事。老师,罗老师,你要是知道,就给我讲讲,我什么都想知道,想得要死。”

他朝罗辑走上一步;罗辑却像受了惊一样退了半步。

“你,”他从腰间抽出什么东西,看上去像电击棒的手柄,“你确定你的人格是稳定的吗——”

“呃,”方锐站住了,“我……”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数秒,直到屋角突然闪烁起微弱的黄灯。

看不到灯在哪儿,但是光确凿无疑。这光表示着某种讯号,某种方锐不得而知的讯号,这也同样确凿无疑。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交替闪烁的黄光了:过去三天多,它们闪过三次。两次在白天,一次在黑夜。黑夜里那一次,灯光好像穿透了眼皮,直射到脑海深处,把方锐从深眠里直接唤醒。

“这是怎么回事?”方锐问。

“……一级警报讯号。”罗辑迟疑地放下了他手里的电击手柄——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常规物理部队会处理的。”

“罗老师,我想问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锐带着点鼻音,一字一顿地问。

“坐下吧。”罗辑示意方锐背后的桌椅,“我本来就是来给你讲课的。”

罗辑打开手中的控制板,在触控屏上噼里啪啦敲下一连串命令。

“首先你必须要知道的是,这个岛很快就要完了。”

淡蓝的莹光在他们面前的广阔空间里闪了一闪,随即展开成为一个完整的沙盘。

方锐用眼睛在沙盘上辨认出神山和白塔,和趴伏在地的扁平的灰色建筑。

“这个岛完了,世界和人类就彻底完了。”

 

世界已经完过一次了。

用旧人类的时间标准计算,那是二十五年前,世界因为尚未探明的理由,迎来了第一次的末日。

电磁场彻底紊乱,元素不规则异变,形成了大量未知的辐射源。生物异变了,蜗牛张开血红巨口,口中是电锯般的牙齿;海葵伸展身体,将鲸鱼缠绕搁浅。仅剩的人类退至祭坛,坚守着最后的神殿,背对铺天盖地的死亡威胁,争分夺秒地研发活命的方法。

“最后我们全死了。”罗辑解说着,“旧时代残留给我们的影像很少很少,现在给你看的是其中的一部分。旧时代的最后,辐射前线突破了人类最后的屏障,没有人活下来。但是——”

投影在半空中的灰黑色的影像关闭了,只剩下淡蓝色的宁静的岛的沙盘。

“在最后的时刻,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保护了我们的岛。这片浮岛,旧世界原本属于中国的山东半岛,现在我们叫做‘复活’——世界上很多区域都设置了仿母体培养系统,当到外界辐射下降到人体可适应的水平的时候,就会自动开始细胞克隆。可是,末日之后到现在,二十五年时间,只有我们的岛启动了这一系统。也就是说,这个岛之外的世界所有区域,仍然无法让人类生存。”

方锐看着罗辑,眼睛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索。

“所有人都死了,”他重复着,“我们都是上个世代某个人的影子。”

“您的说法不怎么科学,”罗辑整理了一下眼镜,“但是我很喜欢。”

屋角的黄光仍旧没有歇息,一刻不停地,刺眼地闪着。

 

罗辑继续讲下去。

他们在人工羊水中生长到三岁,然后像蚕破茧鸟破壳一样出来,开始独立生活。或许也不能说“像鸟一样”,这本身就是对鸟类而非哺乳类育幼方式的拟态。有些人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在幼年,但幸运的是,在科技的支撑下,更多的人活下来了。活下来的人进一步改进自己的狭窄的生存空间,建立了社会组织——最高委员会对他们进行统一管理。委员会下辖行政机构、军事机构和工程保障机构,每个人都被安插在自己的社会角色中。大部分人集中生活在以塔为中心的灰色营地里,少部分分散在岛的外周,采集资源,并轮流防御。

“到底防御什么?”

“防御未知。”罗辑的话语中有种同他的形象不相称的神秘感。

他神色复杂地按了几下,随后自己转过了身,眼睛向着远方。

全息图像开始为他们展示一组视频图像。

先是数百苟延残喘的疫疠感染者,像一把米撒在水泥中一样,裹着白被单四散在空荡的平地上。医者全身防护,像行走田垄一样穿梭在他们中间,在他们扭曲的面上扑洒清水。

再是地面升起火苗,建筑与人被赤红包围;尖头穿梭车在火场里冲突着,车上的人面颊像烧焦似的变成黑色,淌下石油一样腻的汗。汗滴入脚下的碎火,却又使焰进一步蹿长起来。

再是天幕像装满弹珠的口袋被割裂,陨石如大雨,向岛无差别地倾泻下来。金属外壳的房子被砸出凹坑,自动修复尚未来得及开始,又有新的陨星加上。整个建筑构架发出骨骼颤抖般的咯咯作响。不幸的受难者躺在坑谷之底,被砸扁的头盔下淌出殷红。

最后是铺天盖地的变异野兽,鳞,骨刺,尖爪与獠牙,结成黑压压的阵队飞过空域,在遍身纯白的呜咽之塔上方,黑压压地翔集。

 

“……都不记得了吗?”

罗辑小声地,试探着问。

方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摇着头。

“一级警报,”罗辑指着屋角闪动不停的黄光,“就是营地遭到局部入侵的警报。你得习惯,基本上每天都有。六条手臂的猴子,浑身磷火的鬣狗之类的,物理部队会料理的。他们的司令是于锋阁下,你大概见过了?”

方锐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记不清了……”

罗辑怜悯地看着他,关闭了全息投影,走到玻璃墙旁。

“火光闪烁的地方,就是战场。”

方锐也走过去,站在罗辑身边,看烟云的上沿和苍穹的下沿,似乎有黑点无声地交换着枪弹。火光微弱,因太遥远而毫无声息,只有明明灭灭的烟花一样的痕迹,和半空中飘摇而坠的烟花的碎屑。

 

“会有人死吗?”

罗辑转过来,看着方锐。“你要看统计数字吗?”

“不,不用……”

“一级警报问题还不大,”罗辑说,“到了三级,就必须出动半神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解释——方锐还没来得及提出任何问题——无法预料的危急便终止了一切谈话。

罗辑扭头向外望,惊惧地听着什么东西急速飞坠的呼啸声以无法细思的速度接近着自己所在的区域。

而他刚来得及瞥到那坠毁的战机的黑影,便已经被方锐整个人抄起,向屋子对角飞掠了过去。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过后,方锐咳嗽着睁眼回望,断了翼的机体在咫尺处冒着黑烟,一根凸起的钢架距他背心寥寥数尺。

忽地又是一声爆炸,已经变形的舱门从内部爆开。金橙色长发的女士官把浸透鲜血的气垫服丢掉,擎着等身大的巨炮走出残骸。

仅剩半壁的房间,角落里忽闪的黄灯已经变为橙色,将她遍染血污的长发映得鲜艳浓烈。

“A74-1513坠毁,机长殉难……”她向着她的头戴对讲机说话,声音颤抖,“苏沐橙申请出动半神支援。”

话音甫落,橙色的警报灯光一瞬而变为扎眼的红色。刺耳的鸣笛声自心底的混沌里尖锐地升起,刺破怯懦与逃避,裹胁一切存活者的骨血一同战栗。



TBC


杀死末日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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