谤者远,谏者近
什么都可能推,请洁癖者不要关注
重发。修改得很多,还分了个节。其实已经写完了,只剩改,所以绝没有坑的风险(但确实有我改稿超时的风险)
想享受一下每天发5k的感觉,所以预计本周之内都会是曾经在子lo发过的内容。欢迎攒到下周再看。
WARNING: RAPE
LIE DETECTION
1/忘却
春日井推着玻璃罐舱,朝讯问室的门慢慢地滑去。
它脚下有轮子,但它太重了,只好移动得滞涩缓慢。四壁是隔音玻璃做的,密封得极好。要从玻璃罐子里出来,只能通过嵌着铆钉的圆形的金属舱门。那门上有船舵一样大的液压阀;罐子背后,背着一组通风器械。整个加在一起,不知道有几吨。
舱口慢慢地接近讯问室的白铁皮门,然后撞在了一起。两个速记官,都是女性,远远站着看,听到这声音,像胸口被重重搡了一把。
白铁皮门上也有个圆洞,就是为了对接这罐子准备的。春日井把那洞朝里推开,然后一下一下地扭动罐子的圆阀。
来主就坐在玻璃罐里头,抱着腿,好奇而兴奋,仰头看着他。
“真可怜,一直都在罐子里吗……”
“听说从小就是这样了。”
“唉,真是的。虽说是我们抓来的俘虏,但是Polaris做这种没人权的事就算了,连我们也……”
“没办法啊。太特别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原理。他有个专门的房间,也是特制隔音的,不在罐子里的时候,就在房间里头,不能放出来……”
春日井身后,鸟居和神崎在小声议论。她们是Alvis的涉密速记文官,出现在一切讯问、听证、庭辩的场合。
春日井好像听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他和来主根本没交情。虽说久仰对方大名,今天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春日井去地下暗无天日的小屋里接来主,来主见人来了,就赤着脚往外跑,嘴上说着什么——反正隔音,没人能听到——春日井推来罐车,他就乖乖往里钻;春日井在旁边押送,他就看着春日井,目不转睛。除了空间逼仄一点,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舒适或不习惯。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者说,已不再能意识到自己和世上一般人类在生活方式上的区别。
春日井也不在意。他手上过的从来是麻烦活,押送来主算来再轻松不过的一桩。要不是来主本身密级太高,这么简单的工作,根本犯不上让他这个级别的特工来做。
他仍旧一下下扭动圆阀,扭了很久。
他袖口挽到小臂中间,手背上静静伏着青色的血管。阀很重,要是连在水坝上,说不定能抬起一道船闸。
不久屋子就彻底安静了。阀门转动的干涩的摩擦声除外。鸟居和神崎也不再窃窃私语,沉默地守望着这仪式感十足的场面。
足足十三圈,终于转到了底。罐舱门弹开,来主便朝外膝行,在舱口坐下,先把脚伸出去,跟着手一撑,跳进了讯问室。空间充足了,他快活地舒展手脚,蹦了好几下。
书记官们给了他一点儿活动的时间,才通过讯问室角落里安装的扩音器出声,温言提醒他的任务。
来主于是转过头,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今天要对话的人。
“你好呀!”
他大声地说。
他的声音同时透过喇叭,响起在监控室里,响在鸟居和神崎的耳机里。是一种晴朗天空般的语气。
“他们派我来,是有些话想问你。所以,跟我聊聊天,好吗?”
西尾晖就坐在他对面,在床沿上。
他头垂到双膝中间,抬了抬布满血丝的眼睛,又低了回去。身后白床单一尘不染,显然没睡过,毫无皱褶。他神态彻底抗拒:半晌不发一语。
“来主先生,”神崎通过扩音器,“证人之前受到过度惊吓,现在是神经性失语的状态。”
“哦……”来主点点头,想了一会儿,“你是说,他是哑巴。对吗?”
“准确地说,只是暂时不能讲话。”
“喔。没差啦。”
他在证人旁边绕来绕去,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最后蹲了下去。
“你叫晖,对吗?”
西尾被来主转得厌烦,毫无信任地瞪了他一眼。
“‘知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这么想的。不对,告诉我你名字的不是别人,是你的姐姐哦。你有个姐姐,和你长得很像,是双胞胎吗?你被人带走的那天早上,她又冲你发脾气啦。西尾晖,她是这样叫你的。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西尾面色惨白地站了起来。
鸟居与神崎的工作开始了。
来主清晰的语声录入监控喇叭,传输出来,在速记官们面前播放。她们跟随着交谈的进度,实时进行语言与逻辑整理,转化为笔录。
说是交谈,却根本算不上是任何交谈。西尾处于失语,从头到尾,只有来主一个人说个没完。
“所以你是跟着那个快递员去仓库的……嗯,是的,宅急便的制服……我见过宅急便先生哦!虽然是隔着玻璃看到的,没有讲过话。
“哦,嗯……港区的,从大爪子那边数过来第一、二、三排,第一、二、三、四、五间仓库……
“咦?我明白啦。有血……好多血。
“哎?!是这样啊,你家旁边有一个黑心的宠物店,会把死猫丢在路边。真可怕,我也觉得很可怕,天呐。真奇怪,明明你觉得可怕,为什么还要一直想着它呀?
“你害怕老鼠吗?我明白的,我以前也怕的哦,可是现在我住的地方连老鼠也没有了……
“啊,你记得那个人的脸呀……别人叫他……嗯。我知道啦。名字是这样念的。他们有枪。冲锋枪还是步枪?每个人都有好几支。还有拐角枪。换了一次弹盒……
“用金条换来的枪?什么金条呀?”
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
逻辑不时断续,但透露出来的信息清晰而关键。鸟居和神崎专注地敲打着键盘。春日井在她们背后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外间的警卫室。
没几分钟,他提着热腾腾的咖啡壶回来了。咖啡的香味吸引了两位女速记官的注意力,目光朝他投了一瞬,感激中带点羞赧,而后又迅速回到各自的屏幕。
头顶上日光灯颜色柔白,像热饮表面轻甜的奶泡。
钟表的指针悄悄地转。春日井没有出声打扰,径直走到了旁边用作调理台的长桌前。
被一位安静的美男子服务总是心情愉悦的,更何况这个人是春日井。他记得她们每一个人要什么,这让他远近闻名——鸟居的咖啡里要加半杯鲜奶;而神崎口味偏酸,只加一匙砂糖。
春日井提起牛奶壶的时候,鸟居还是不由得多望了他一眼。他半俯下身,卷曲的长发从耳畔垂落,隐约遮住深邃的眼部。
那是他一贯的样子:让人总想分神偷偷去瞄,又不敢长久地注视。
让人很难不动心,又不敢真正地爱上。
“春日井特工……”
神崎出声唤他:
“证人有点奇怪。”
春日井点点头。
他也注意到了。他是这场讯问的全权负责人,出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必须行动。
笔录文档的页码已经到4。西尾晖已经缩到了墙边,尽力远离来主,双手一会儿捂住耳朵,一会儿插进头发。可是即使捂住耳朵,也没办法完全隔绝来主的话声。他脸上现出明显的暴躁,而且越来越重。
这并不罕见。
每一个人面对来主操,都会或快或慢地,陷入仿佛被当众扒光衣服的羞耻——裸露皮肤肢体尚且难以忍耐,何况袒露赤裸的心?
来主操是一个读心能力者。世上仅知的,唯一一个。
凡是活人,心理或记忆,在他面前一清二楚。遇到不开口的证人、说谎的犯罪者,他眼看着对方的心的模样,用语言说出来。
就算是阴暗的,肮脏的,卑微的,下品的心,来主也是一样,圆睁着淡金色的眼睛,语音清脆。
“不用自责呀。你害怕嘛。那么害怕,所以没有冲上去,不是正常的吗?人的胆子都很小的呀,你也不见得比谁更厉害。
“你不说话,是因为她吗?她是谁?
“啊!远见特工!我也见过的!她确实很好呀,如果你是怕波及她所以不开口的话……”
西尾在这一刻突然暴起,向来主直直扑了过去。
春日井是什么时候移动到讯问室门口的,神崎和鸟居并不知道。
她们只看到他三下五除二拆了门上的保险,大步迈进屋里,一把揪住西尾的后领。
西尾的身体重重摔到床上,摇晃了一下,不动弹了。来主的脖子终于获释,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被春日井解救前,他脸上已经挨了两拳,眼中涌上的都是泪,整个人十分委屈。
“……你又不能打,何必激怒他。”
春日井望了他一眼,便径自向西尾那边过去。
“我,”来主揉着发红的脸颊,“我怎么知道他会发怒……”
力道拿捏得好,西尾只是晕过去而已。而春日井毫不怀疑,以西尾那时候爆发出的凶恶,给他一分钟,足够把来主生生扼死在墙边。
那份彻底被激怒的凶狠,春日井多少觉得熟悉。
可是转过头,来主却好像已经彻底忘了脸上的疼,只管满怀喜悦地看着他,然后开了口——
“你也讨厌被关在罐子里吗?”
日光灯白得岿然不动。
春日井深褐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随即又返回无动于衷的沉静。
来主变了脸色,迅速地慌了。
“对,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退了半步。
总是这样子的。他会触怒别人,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知道什么不该说。
他听见春日井对他开口,声音好像飘在水面的一层泡沫:
“比起罐子,我更讨厌你。”
皆城总士在处罚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鸟居把春日井送来的。直到进了皆城的办公室,她还在对春日井说着抱歉。像春日井这样大量接触A以上密级事项的一级特工,直接与读心能力者面对面,就算是意外状况,也毫无疑问违反了一级禁令。按照程序,她必须向上报告。
春日井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对鸟居说没关系。
“我破门进去的时候就想到了,但我必须进去。别介意。”
“他们得做上几天的泄密评估才能放你出来……不过来主操一直被关在基地里,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春日井对她友善地笑笑。
“……谢谢你的咖啡,”鸟居最后只能说。
“不客气。”
春日井回答。
等待皆城起草处罚令的时间,春日井把枪和格斗手套依次摘下来,放在面前皆城的办公桌上。这花了他数十秒;然后他便低着头,看自己伸开的手指;再然后,他似乎无事可做,眼神向上游移,扫过皆城面前的镇纸,再攀上皆城背后蓝灰玻璃外晦暗的天色。
他看起来始终温顺而坦诚。
他不是过去的春日井甲洋;他是一个奇迹的结果。
那之后,春日井回过东京湾一次。立上博士与他偕行,怕他受到旧事刺激,一直跟在近处。可是春日井兜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想起。
三年前,钻探用的机械爪把幽闭他的油桶吊上来,带着酸臭味的水和刺鼻的死亡气味。Alvis已经争分夺秒,用最短的时间定位并找到了他,但是240升的非标准油桶无论如何也不够一个成年男性存活72小时。
但他的脑信号到底还没有消失。
或许是因为他被塞进油桶前,让Polaris当成了最后的精神实验试验品。也或许是因为其它他们至今无法理解的因素。无论如何,最后他回来了,作为一个奇迹——难以置信,而无法解释。
以往枪法与格斗不过尔尔,堪堪达到B级,而现在,简单的恢复性训练过后,就已经直逼S级水准。
当时还在世的S级武官,已经只剩真壁一个。
测评结果出来的那天,指挥部专门召开了委员会会议。春日井坐在长桌尽头旁听,从头到尾报告书放在面前,双手抱臂,背贴在椅子的皮靠背上。他们谈论他,谈论他能够胜任的战斗配置,以及他可能给组织战术带来的新的变化。他们从头到脚地谈论他,为了让他自己能够发表意见,一切都没有避讳他。而他无动于衷。
若说有什么奇迹之外的原因导致了他的变化,这种过度的平静便是了。
无论是脸颊贴上枪筒、视线框进瞄准镜的时刻,还是双手成刀、直击对手后脑要害的时刻,春日井的动作都不再有一丝犹豫。
人总归是犹豫的,为挂虑过分伤害对方和自己,为怀疑暴力是否有正当的理由,也为根本说不清理由的本能的恐惧。
但春日井不再有。
他从皆城手里接过签好字的处罚令,只低头看了看禁闭时长,便在手心里对折了那张纸。四角自然对齐。
他对皆城笑了笑:
“我可以好好休息了,对吗?”
“在禁闭所也要待命。泄密评估结果出来前,可以适当放松,但是不能彻底松懈。”
皆城盯着他。春日井仍旧温和地笑,那笑里说不上有任何意义,但就因为一个笑容可以什么意义都没有,才让皆城觉得很不舒服。
别馆地下二层的独立空间,是春日井的禁闭地点。从皆城的办公室出来,要下一层楼,穿过一道悬空的玻璃走廊到别馆,再坐电梯一直向下。
别馆大部分被Alvis的研发部门占用——具体而言,是立上博士主管的精神开发与治疗部门,和梅菲斯博士主管的武器研发部门。一年前最大的反政府武装Polaris因内讧而分崩离析,Alvis趁虚潜入,缴获了无数弹药与软性毒品,也缴获了来主。在名义上,来主成为了立上管辖的一名研究对象,立上起初跃跃欲试,希望能够从来主的研究中得到对抗Polaris洗脑技术的提示。可是一年过去了,她从来主身上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立上实在太过特殊,特殊到研究根本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春日井的禁闭室,就在来主的卧房隔壁。
Alvis没有监狱,来主是唯一的失去自由者。春日井所在的房间,也不是单独的牢房:他是来主卧室的外间,是他的看守室。
也因此,他们之间不是普通的墙壁,而是一整片十公分厚的玻璃。
来主还穿着下午的那一身宽松的衣服,像是病号服,也像是睡衣,细瘦的脚腕从裤管里伸出来,像钟摆一样不知疲倦地晃。春日井一进来,来主便从他的小床上跳了下来,兴奋地趴上玻璃。
仿佛春日井是新进园笼的珍稀动物,而来主是观赏人。他金色的眼睛睁圆,瞳孔中发着光,已经彻底忘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恼怒。
春日井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来主也沿着玻璃跟他一起移动。他嘴一张一合地,好像在说什么。
春日井完全不理他;很快,他意识到了春日井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于是他又弓起手指,在玻璃上一搭搭地叩。
却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
来主的读心作用机制与听觉类似,因而隔音玻璃能够将他的威胁隔断。这一点不难发现,过去的Polaris对他采取的也是同样的处置方法。来主作为俘虏被缴获的时候,就装在Polaris给他做的罐车中。
他在玻璃另一侧夸张地变换口型,努力地对春日井说着话。
面上表情无声却雀跃,刘海在玻璃面上擦来擦去。他相貌天生讨喜,又多一重十余年与世隔绝、不谙世事的烂漫。
世界是他的珍稀展览;而他来将世界旁观。
只可惜遇上的是春日井。
春日井望了望他,一瞥间读不出唇语,也便把眼神收了回去。
难得的安静让他惬意,他并不希望为任何人分神。
来主的脸继续贴在玻璃上,鼻子都被趴扁。
春日井手上拿了一本《九故事》,坐在房间尽头的方脚凳。读了几段,余光里职业性地注意到了来主。
来主好像在唱歌。
他站累了,顺着玻璃滑下去,坐在地板上。肩膀倾在玻璃上,压出圆圆的一小片。注意力终于从春日井身上离开了。他看着别处,嘴里在唱歌——现在毫无疑问是在唱歌。Alvis制服的领巾随喉头耸动,胸口节律地起伏。
一道同样柔和的白色灯光,打在同一块玻璃的两面。
来主唱着唱着,闭上了眼睛。
到底在唱什么呢?
他闭上眼的时候,春日井的视线回到他身上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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