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ndol

[カイオエ/cnow] 死んだら忘れてあげるよ

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做好了轮廓的故事,那时候还没有后来的官方学pa。所以写到了高中生,但是设定不一样。


算是平行宇宙?(算是)


有男性贤者真木晶出场。






死んだら忘れてあげるよ






从早上醒来开始就非常不爽。Owen打算去炸厨房。

把别人的白T恤当成睡衣穿实在太蠢,何况那尺寸根本不合Owen。它在身上晃荡,让不属于自己的气味从一早起就在身周蒸腾。Owen开口念了前半句咒语,后半句却消失在咕哝里。几百年的习惯都作废了,如今只能乖乖地用双手换衣服。出门要路过榻榻米另一头的Cain,Owen毫不怜悯地踩过他的肚子。

Cain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伸手去抓Owen的脚,Owen却已经轻盈地跑远。

用什么炸厨房呢!这是个问题。没有魔法之后,一切都变得困难。用油吗?Owen走进厨房的时候,Cain的老妈,那个嗓音洪亮好管闲事的女人,正拿着裹尸布包缠烂泥一样的豆沙春卷,等待平底锅烧热。

“Owen啊?今天起得好早呢。”

Owen马上露出乖巧的笑容,双眼笑弯,在桌边坐好。

Cain不久就来了,校服穿了一半,一边在餐桌边落座,一边把另一只袖子穿好。Owen冲他做鬼脸,他苦笑着要来揉Owen的头,又被躲掉。

春卷被丢进热油里,发出惬意的滋滋声。

“喂,今天要去学校了吗?”

妈妈丢来问句。

“是啊。”Cain往嘴里塞滚烫的春卷,“出勤要是不够,参加剑道大赛的资格会被取消。没办法啊。”

“多想点升学的事啊!你明年就是毕业班了吧。”

“你儿子本来也不是学习的料吧……”Cain苦笑着,“……喂,Owen!那是我的!喂!”

Owen却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走廊上。在门口同Cain的父亲擦肩而过,中年男人用同样洪亮的声音说着年轻朝气真好,并哈哈大笑。


几分钟后Cain走出来,Owen却还坐在廊外,对着庭院。穿着室内鞋的双脚朝外头垂着,盘子放在膝盖上。

“抢了我的又不吃?”Cain越过Owen的肩,往他的盘子里望。

“烫。”

Cain笑。“我要去学校啦。”

Owen回过头,果然看见Cain背着书包,另有细长的剑具袋,用斜挎的带子背在背上。

“放学我会去剑道部看一下。太久没去了,他们每天都在问我。打工的地方我都打过电话说明情况,但是我还是得找店长道个歉。这些都做完之后,我会尽早回来的。”

“这种事不用特意告诉我。”

“你呆闷了就出去走走。”Cain倾下身去,轻轻抚了抚Owen额角的创可贴,“可是不要走太远,不要再受伤了。”

Owen的视线停留在春卷上,没有理他。

Cain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站直了身子。

“我出门了。”

走出了几步没得到回答,他又忽地转了回来。

“你要回答‘一路走好’哦。这是日语的基本。来,说一次看看。”

“嗯?我是你的什么人,要装成亲近的样子招呼你?”

“你是留在家里的人。”Cain笑得让人讨厌。“总之,我走啦。”


Cain的父母都出门工作了。所有人都出去了。房子得到了久违的安静。

上了年纪的和式庭院里,种着曲折的柳。野猫跳过树枝;雀鸟停在梢头,吱吱喳喳地叫。

原来听不懂动物的声音,就会觉得它们吵闹。Owen不高兴地想着,伸出不再有纹章的舌头,舔被碾碎成糜的豆沙馅料。

豆沙不那么甜,可是冰箱里还有好些蜂蜜和糖浆。他不急着去拿。他没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就算坐在吱呀呀摇晃的电车晃荡上几个小时,也不过能去到都市外缘的海。没有魔法的世界,移动的范围被束缚在方寸里。想念北国的寒凉时,没办法一瞬间就飞去,在反射刺眼白光的雪地上闭上眼睛躺下。

Cain说冬天可以去北海道看雪。北海道在哪里?而比起北海道,冬天似乎更远。还要等上好几个月。用任何魔法都不能让时间缩短。即将到来的百无聊赖的白日也将是如此。

 

被Cain捡回家来,已经几个月过去了。

他奄奄一息,靠坐在街角的水泥墙边上。额角破了,黏糊糊的鲜血向下流,沾湿了视野,覆盖了大半的脸。右胁下的部分剧烈地痛,肝可能破裂了。但是离死还很远。啊啊,人类的世界果真是如此,无聊、虚弱、卑猥,连铁皮机械整个冲撞到身上,都无法带来利落的死。非得等到血流干吗?

而视野尽头,有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叫。

然后熟悉的身形向他跑来。

是Cain。

世界一时有些动摇了。Owen张开嘴唇,念动咒语,这动作反复了数百年,与散步和进食差不多熟悉。Cur memini——

什么都没有发生。

徒然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

人是Cain没错,却总归有什么不一样。他似乎比他熟悉的Cain还要年轻一点,穿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衣物,是Owen在学校面前遇到过的人群身上的形制规整的制服。扣子没有系,前襟敞开着。跑过来,蹲在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口。跟着掏出一个泛着淡光的方板,按了几下,对着里面哇啦哇啦地说话。

中间Cain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是被车撞到了吗?Owen全部没有回答。他的肺里没有那么多空气。反正快要死掉,呼吸也没必要太专注。面前的Cain是谁?不过是个看起来像Cain的人类罢了。没有必要回答他。甚至没必要抬眼看他。

可这个人类浑然不觉。见他什么都不回答,进一步自作主张地卸下肩膀上的长圆筒包,掏出里面的绷带和吸汗绑带。他似乎犹豫着该为Owen做怎样的处理。首先,掀开了他让血污搅成一团的银色的前发。

动作停下了。

“……咦?”


他怔怔地望过来。

Owen在疲惫的呼喘中终究也抬起了眼。面前的人于是也掀起了自己垂下的刘海。

他们四目相对。

一对金红的异色双瞳,与另一对金红的异色双瞳。

 

像是Cain的人类小心地伸出手,托着他的脸颊,变换了一点儿对着夕阳的角度。

Owen的呼吸有些乱了。应当是因为夕阳。

这是死前最后的梦吗?

这个平凡无奇的开了些紫藤花的窄街转角,是人类世界里的梦之森林吗?

Cain的影子——或许是这样——像被神秘和不可知震慑着,手指颤巍巍地抬上来。

或许只是想拭去血污。可是那手指离眼睛越来越近。

……

绝不能让他把眼球拿走。

Owen猛地现出狰狞,侧头在Cain的右手狠狠咬了一口。



早就习惯一个人在原地静静地死去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真的死。并且他有过假死——准确地说,是真的死去,只是马上又复活了——用以诱杀强大魔法使的前科。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令他的恶名震慑了北国。后来见到Bradley时,后者甚至毫不隐晦地表示了赞赏。

你这家伙,真是个怪物。那时Bradley说。Owen笑纳这称赞,心情大好,整整三个月没找盗贼团的麻烦。

会对他的死做出反应的,除了从异世界而来、不认识魔法使的贤者,就只有Cain了。他不止会惊讶,甚至会愤怒。甚至站在他的尸体前,说要替他报仇。

他以为我听不见吗?太好笑了,Owen可以从死亡中笑醒。Cain有那么多值得嘲笑的东西,这也算是一件。

似乎世上所有的……所有世界的Cain都是如此。

Owen睁开眼,在一处洁白的房间里。正好是医院的探视时间,坐在旁边凳子上的Cain马上探过身,一脸关切的傻相。

明明右手上还缠着绷带。Owen不知道自己咬了多重,只知道之后差不多有一个月,这个人类,荣光之丘高中的剑道部主将,都没法正常地训练。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人类,自己没能够去死。

Owen恼怒地将眼睛重新闭上,却仍旧能听到身侧的对话:

“Cain?不好意思,探视时间到了。我们会好好照顾病人的,明天再来吧。”

“明白。辛苦了!我会再带我妈做的点心来的,你们喜欢的话就不要客气啊!”


前后卧床休养的一个月,一半在医院,一半在Cain——这个人类——家里。从街角捡回来的受伤的陌生人,没有身份证明,更不可能有健康保险。肇事的车主本来有下车查看,却被Owen露出来的血腥味的笑直接吓走。

何况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伤都还没好透,Owen困难重重的自杀尝试已经重新开始。

浴缸的裂缝会渗水,很难钻进去溺死。厨房的煤气断掉了,妨碍了他的纵火计划。想要翻墙到院子外面,再撞一次车,却摔下来——Cain惊呼着,在底下接住了他。

他挣扎,可是Cain的手臂紧紧将他钳住。Owen咬牙切齿,数十次徒劳地念出咒语。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个世界被构造出来,仿佛就是为了折辱他。

没了魔法,连弱小的人类都能将他轻易制伏。Owen的嘴唇咬破了,血的味道中尝得到逐渐浓重的绝望。

死了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吗?

这真的是出路吗?

他只知道伤口仍旧日复一日地疼,愈合既慢,又不住地被重新撕裂。

“我跟学校请了长假。”

第二天Cain没有再出门。拿出绸带,不由分说就往他手腕上绑。Owen被他按在地上,任他打了层层死结,仍旧露出冷笑。

当天夜里他便悄无声息地解下绸带,打算逃跑。可是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揽回来,箍进了怀里,一整个晚上都挣脱不了。

 

警察又来家里了。上次他们来的时候有一个被Owen咬了,于是这一次Cain紧挨着他坐,毫无必要地假装热络,勾肩搭背。热气蒸得Owen浑身都不爽利。

哪里出身?是日本人吗?为什么听得懂我们说话,能交流,却看不懂我们的文字?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吗?父母的名字?电话?你不知道什么是电话?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明明穿得整整齐齐的样子?现在这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道电话吗?

“……好烦哦。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事情如此刨根问底呢?你对你问出的问题真的有兴趣吗?不可能有吧?这只是你的工作吧?会有人问你同样的问题吗?啊,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里你根本不重要啊,根本没人这么在乎你。不对吗?”

那之后Cain不得不点头哈腰赔礼道歉的模样让Owen很是大笑了一场。


不成功的自杀尝试到了这个地步,也差不多该让Cain疲倦了。

Owen是这么以为的。

红头发的少年发出长长的叹息,从他手里拿过长长的足以悬吊到房梁上的绳子,挪开堆放好的垫脚用的桌椅。然后扶着Owen的肩,半带强迫地,让他背对着院子坐。

Owen身后的纸门开着。月把他明亮的轮廓勾勒出来。

Cain在他对面坐下,双手将Owen的手腕紧紧握着。那手腕仍旧很细,瘦得像骸骨。硬得像他身上无法穿破的固执。

“那些问题让你不舒服吗?抱歉。”

Owen转了转眼珠,才想到他说的是下午警察的连续提问。

“但是其实,我也真的很想知道。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的家人在哪里。我没有特别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想要了解你。”

月光正迎面投上Cain的脸,让他的双眼好像投映出Owen的镜子。

“但是,如果你真的不想告诉任何人的话,我也就不再问了……”

“果然。”Owen凉凉地插进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达到的理解,还是尽早放弃最好。你竟然也有了这种程度的知趣,令我想要称赞。”

“不。”Cain回答,“我知道你觉得很傻,但我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试图了解你。只要一直看着你,总能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Owen不高兴地垂下了嘴角。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了解我?为什么阻止我死?”

“如果你想要我回答的话,”Cain直直地朝他的眼睛望进来,“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死?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在这里你觉得痛苦吗?”

Owen笑了。

“哈。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不可呢?我死在你家里,会让这里变成凶宅吗?会让你变成杀人犯吗?你的人生会就此改变吗?你的无辜的父母呢?明明为我垫付了医药费却从没得到过一句感谢,不是吗?”

“Owen。”

Cain攥着他手腕,攥得更紧了。

“如果是你执意要死而我让你不能如愿,我很抱歉。可是我仍旧不觉得我做错了。”

“你从始至终都如此傲慢啊,”Owen冷笑,“你自己不明白吗?”

“我明白。但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死,我要知道我自己到底傲慢在哪里。”

Owen动了动嘴唇,偏开了视线,望着外头的夜。

“……纠缠不休。”

他声音变小。

“我不否认。”

Cain却伸出手扳回Owen的头,强迫他的目光和自己交错。

“你一直都在说我。说说你自己,可以吗?哪怕只说一点点?”


红眼睛对着红眼睛,金眼睛对着金眼睛。

太阳穴钝痛起来了。贤者……某个已经忘记名字和面容的贤者,也曾在膝盖上摊开笔记本,在他清洁得像酒店客房的魔法舍房间里,把一个个恼人的问题抛来。

说说你自己,好吗?

你叫什么?

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你的心在何处,灵魂在何处?

你有害怕的魔法使吗?

什么是害怕?好难回答啊。就是那种,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让你不知所措的人?

 

Cain久久等不到他开口,却也只是久久地等着。

“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死去会不会改变我的人生,”最终他说,“但是我知道……从我遇见你的时候起,我的人生就开始改变了。”

 

Owen的眼睛在沉默中睁大了。

他清楚地看见大决战前的那一晚,宛如昨日一般。所剩无几的魔法使聚在篝火边上,等待城池一样巨大的月亮降临最后的审判。在无处遁形的月光下,魔法使Cain走到魔法使Owen身边,说,我不知道今夜之后我们会如何,但显然从遇见你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改变了。你的眼球救过我,我知道。Owen,谢谢你。最后的时刻了,我们握手言和吧。

Owen碰到他手指时,想着,这或许是他们第一次握手。在那之前,Cain每天早上到食堂时,会魔法舍所有的人握手。只除了Owen。

Owen回答了什么,那晚上剩余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Owen不记得了。或许是大灾厄的伤唤醒的另一人格将自己接管了。就算让Cain见到这个人格令他恼怒,也不再有时间清算。接下来的记忆便是所有的魔法使面对着月亮站起。明明是黎明,太阳却没有再升起来。

死亡像一重重的浪,吞没魔法使的身躯。遍地是晶莹的碎裂的石块。

刻耳柏洛斯的禁制被全部解开了。下一次醒过来,可不得不再找到它、制服它,把狂怒的它往皮箱中再关一次。可是刻耳柏洛斯也从这个画面里消失了。Owen被人丢进电梯里,身躯滚了几滚,浑身的骨头都断了。最后的最后,他只看见电梯外面的魔法使Cain,遍体鳞伤,靠自己的剑才勉力站着。他的手放在电梯前的符文柱上。符文仿佛应和他的身体,开始泛出光芒。

Cain对他笑起来。

那笑容突然给烧熔脑髓的剧痛注入了一丝安静。像月光泼洒在岩浆沸腾的火湖。

电梯门在他们中间关上了。Owen昏过去,时空翻腾嬗变。

他醒过来,走出一处属于人间的电梯。


Cain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但那晚之后,Owen没有再试图去死。

 

Owen没有讲他的记忆、他的魔法世界,没有讲那个和Cain一模一样的魔法使。那是人类的知识范围之外的东西,只能换来令人生厌的不解和惊讶。相对地,Cain讲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父母一辈才搬来这个市镇,小时因为红发与异瞳,总是遭遇异样的眼神,所以仍会习惯性地把一边的头发留长。可是这些麻烦很快就变淡。到了国中时,Cain已经和远近街坊都成为好友。参加剑道大会时,看台上会有寿司师傅、家庭餐厅的主厨阿姨和钟表匠老爷爷的孙女。

是乏善可陈的、属于人类的生活。

却像是Cain的生活。学校那种地方,也会有很多女孩写情书给你,争抢你制服上掉下来的扣子吧?祭典时她们会争着和你跳舞吗?

问都不必问。

“无论如何,”天已经渐渐发白,Cain最终收束式地发言,“虽然我还是不太了解你,但是……你对我感兴趣,这也让我很高兴。”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我感兴趣的或许根本不是你。

Cain来时,已经下起了雨。废弃的公寓楼四周有些没清理的泥土,在他运动裤裤脚上缀了一层污迹。

“抱歉抱歉,学校那边耽误了。”

Owen回答:

“电梯不会动。”

Cain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全然不知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同他对话,只是稍稍一愣。

面前的电梯门已经被谁撬开过了。地下丢着击打到弯折的铁棒,内部的灰土中是凌乱的脚印。

“你想让它动起来吗?”

“嗯。”

“我来看看。”

Owen于是接过雨伞,看Cain在狭窄的楼梯间里跑前跑后。一直跑到天完全黑,什么都看不清。

Cain回到他面前,告诉他结论:

“这里没有电。”

“电?”

“电啊……怎么说好呢。手机会亮,洗衣机会转动,电梯会上下,都是因为有电。”

“是动力一样的东西?”

“没错。”

Owen点点头。

“电是哪里来的?有谁死掉了吗?”

“啊?”

有人死了,才会有能量的结晶,才能驱动魔法科学道具运转。不是这样的吗?

他没有问出口。多少也已经知道,这个无聊世界的运作规律并非如此。

可是Cain认真地想了想,回答:

“你说得对……大部分的电来自燃烧煤炭和石油。几十万几百万年,他们曾经是活着的动物和植物。”

Owen不再回答。伸长手指,抚过面板上唯独的一键向上的箭头。

“你想上去吗?楼梯不行吗?”

楼也并不高,不过十层的样子。

可是Owen好像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兴趣,径直往门外走。

楼顶早就去过了。电梯门也是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撬开的。全都是做过的事,没必要再尝试一次。只有笨蛋才会做出千百次击打同一块木桩的傻事。

那之后不到一个月,废公寓眼看将按规划拆毁。Cain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台发电机,又不知道从哪里求到一位电梯工程师,在对方的不解和抱怨中于夜间潜入旧楼,带着Owen坐那台电梯再上升一次。

他们平安无事地到达了楼顶。推开天台门,月光肆无忌惮地泼洒到Owen的脚尖上,野猫和乌鸦在叫。脚下地板开始上升时,心底曾泛起一丁点儿像是希望的东西。那真是愚蠢透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Owen收到了第一件礼物。

他依旧是爽朗地笑,说抱歉,攒了这么久的钱才买到。纸盒中装的是新买的手机,已经预装了一些用于分享生活的app。

他在SNS上看见Cain的学校、训练场、打工的电器商店。

像泡沫一样平凡的人类的生活,像泡沫一样,薄膜上折射彩虹。

就算能读的日语还很有限,也看得懂转发和评论的热切程度。Cain学长,最近好像常常把左边的眼睛也露出来?有一条评论这样写道,是女孩子的语气。而Cain回复:颜色很棒嘛,你不觉得吗?

他说幼稚无聊而拒绝去观看的地区剑道大赛,Cain把团体优胜的照片贴在了上面。画面上人群捧着他,丢到半空中,四下飞散着彩带和花。

而他还记得那晚上回到家的Cain。尚未来得及理会父亲的吆喝和母亲的满桌盛宴,径直走到他面前,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把奖杯递到他手中。

手机叮咚响了。屏幕顶端出现消息提示。

他的通讯录本就只有一个人。Owen没有急着打开窗口,而是先舔掉了指尖的巧克力浆。

Cain给他写来的句子,尽可能简洁,只由平假名构成。

下周的修学旅行,你想一起来吗?

什么是修学旅行?

搜索引擎是他已经掌握的魔法。Owen把这个词语复制过来。


那爆发式的热气让Owen回忆起遥远国度的集市。

那时他们也一起去过。从魔法舍用扫帚飞过来,不过是十几分钟而已。任务清空之后一番闲晃,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人群摩肩擦踵,Cain不时和人撞上,一路都在道歉,可是道歉常常很快变成寒暄。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次。

“对不起!哦……是你啊!”

那对话绵密得几乎令Owen生厌。可是就算他快走几步,想远离身后那个热源,对方也总是能一瞬间捕捉他,跟上来。

得提防你有没有做什么坏事。那家伙话是这样说,神色却轻松愉快。

如今的Cain,绝不是只能看见他一个。没有必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走。和一群吵吵闹闹的高中生一起在隔壁市阳光下漫步的时刻,Owen本可以一个人落在队伍后头。

Cain似乎和全级每个人都相熟,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每个人见到Owen时,都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

——就是你啊!

他们的眼神都这样说。

可是Cain在旁边,手指按在嘴唇上,露出讨好的笑。是事先交代了什么,又要多加一次提醒,才没让他精心筹划的什么东西在这时候露馅。

Owen没那么多兴趣猜测。可是这座城市有一条晶莹的运河;到了晚间,有船火和星光摇曳在水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队了,又或者是主动地脱队了。像预料中的故事一样,最后只剩下两人。

一起吃了蛋糕和冰淇淋,巡过琳琅的摊贩。在道路的尽头,就是河边的步道。

Owen轻巧地坐到桥栏上。背后过来的风,轻飘飘吹透单薄的衬衫。


“喜欢那家奶酪蛋糕吗?看你吃了很多。”

Owen点点头。

“但是烤肉的味道让人恶心。”

Cain笑。

“我看到了,你一口都没吃。所以才带你补充蛋糕啊。”

Owen只来得及翻个白眼,Cain又说:

“我说过会一直看着你的,对吗?”

“……那是你擅自决定的。”

Cain望着Owen,而Owen偏着头,望水面上的波纹。

Cain摇摇头。

“我还是不那么了解你。甚至说一无所知也不过分。”

他胸口贴在栏杆上,双手向河面伸开。侧颜带着丝微苦的笑,却又随即明朗起来,舒展着眉。

“但是我喜欢你……我想你大概也知道。”

Owen紧闭着嘴唇。

灯火之外的水面变得更暗。而夜风也变得更凉。

“我……”

他语气踌躇。

“我……知道吗?”


Cain怔怔地望着他。

Owen的侧颜是从未浮现过的,掺杂着苦闷的沉默。

少晌,Cain走到他面前,轻柔地扳过他的脸,让他望向自己。

然后捧起Owen的手,吻他的手背。

“那——现在知道了,对吗?”


我可曾知道过吗?

胸口的酸涩仿佛是熟悉的味道。像某种半成品的死亡。

Cain的指尖触到他肩膀时,有难以解释的颤抖。

“……可以吗?”


他问的是什么?

我可知道他在问什么?

在Owen的不置可否中,Cain的手轻轻上来,到他脑后。

头被扳下,嘴唇轻柔相碰时,他想起这个动作的名字,叫做接吻。

我曾试过吗?

可曾试过——脆弱得如失去壳的贻贝、酸楚得像一塌糊涂的雪泥?


Cain在咫尺之近睁开眼,异色的瞳中闪烁柔和的光泽。他又笑着,他总是笑着的——抵住Owen的额头,说:

“你的眼睛真美。”

他说。

“……不是和你的一样吗。”

Owen低低地回答。

“是啊。”Cain笑着,手指抚上他的脸。“为什么会一样呢?”


一整个修学旅行团住在隔壁,他们回房时,有被同学们发现。把浩大的起哄声关在了门外头之后,Cain对他笑了笑,说“抱歉”。

他准许Cain再一次吻他,却推拒了更多的什么。Cain说“明白了,我会忍耐的”,然后熄了灯,睡在榻榻米的另一头。

他在后半夜起身出门。Cain没有醒来。

已经不再为他一意孤行地赴死而惊醒。甚至得到了温柔的好梦。

Owen没有真正睡着,沿着规整的河道慢慢地走。

天渐渐亮了。凌晨前似乎有更多的轮船入港。远处海洋的方向,飘来闷厚的汽笛。海鸟在半明半晦里胡乱飞舞,抛出嘶哑的鸣声。

这河流向的尽头,是否就是人类短暂的一生?


“……Owen……?”


那是海鸟的声音吗?

不,不像是海鸟。海鸟的嗓音大多湿哑厚重。海风都是咸的,在海鸟的喉咙涂上一层海盐。海鸟是大合唱中的男低声部。

“Owen……是Owen吧?!”

似乎完全陌生,似乎在哪儿听过。

Owen转过身,看见二十几岁模样的人类男子。包都掉在地上,手指咬着自己的拳头,似乎转眼就要放声大哭。


“Owen——!!”

他真的冲过来了,一把抱住Owen。

“谁?”

Owen后退,推他。他踉跄了一下,坐在地上,爬起来,没再扑上来。

“你不记得我了吧,——”

他真的哭了,一下子就哭到喘不过气。又不敢再靠近,手足无措,泪噼啪地落。

“我,我曾经是贤者……我叫真木晶……”


“……贤者?”

Owen呆在原地。

所有贤者都会在离开魔法世界后被忘却相貌和名字,唯剩一个透明的轮廓。

“你,是那个贤者?”

真木晶哭得更凶了。

“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别人吗?大家……大家都活着吗?那个世界怎么样了?月亮真的掉下来了吗?到最后……到最后也没有办法吗?”

头上盘旋的海鸟扑出巨大的风噪,若隐若现的月亮在远端的海平线沉没。

霎时间抛来的一连串问题,听来甚至不那么真实。庞大的记忆骤然从心底翻上,像海底火山,吐出一大口岩浆。

Owen摸了摸口袋,嫌恶地递出纸手帕。

“哭得真脏。”

“谢谢……”

真木晶委屈地擦脸,拼命深呼吸几口。他稍稍稳定住了自己,乞怜地看着Owen。

“假如没有见到你,我还能让自己相信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梦。可是……”

“别说傻话了。”Owen打断,“连Oz都变成石头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我……我看到了。”

真木晶眼看又要哭起来。

“就算搭上了自己,也不过让Arthur死在自己后面而已。算了,这不是他的期望吗?几百年都死在这种笨蛋手上,想到就让人生气。”

“所以,Owen,”真木晶带着一丝希冀,“你还能用魔法,对吗?”

Owen的脸色霎时变了。

若是在本来的世界中,真木晶知道,这便是Owen开始轻蔑与嘲笑的时刻。

可是Owen什么都没说。

“你……到底是怎么来的?”真木晶于是轻轻地问,“我被他们塞进电梯里。为了把我送回来,应该最后的石头都用尽了……”


朝阳突然升起来。

放射的金线将世界撕成碎片,裸露不裸露的皮肤每处,身体深处。千万把刀割。

伏在地板上无法动弹的自己,汩汩的血渗进电梯地板缝隙里。

勉强站着的Cain。支撑身体的卷了刃的剑。粘接了手掌和符文的血。不可一世的月亮。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他身上升起的虹。

最后的笑容。

 

他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来到这个世界。

他只知道最后的玛那石从何而来。


“……你知道那晚上,我们说了什么吗?”

真木晶并不知道。他只看到他们两人,白与赤红的剪影,肩背相靠,在无可遁形的月光下说了半晚的话。

那晚是所有人最后的夜晚,是一切爱恋的最后期限。

——Owen,我们握手言和吧。

可他丝毫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

“那么……”

他问。又只是自言自语。

“是因为我许下了什么约定,打破了……所以再也不能使用魔法了吗?”


Cain终于找到他,朝他跑过来了。

又一次找到他。终于找到他。

Owen的背上让光芒烧灼着,视野轻微地晃动。或许是因一夜未眠,眼睛越来越疼。

曾在花车游行中接受致礼的世界的贤者,如今一文不名地住在城市郊区,挤早班地铁,甚至无法主宰自己半日的假期。

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让真木晶塞进Owen手里。反复揉皱,竟终究没有扔掉。

如果从来只是人类,爱恋将会微贱而纯粹。

如果从不是魔法使,他并不会同他在那个阳光炽烈的午后相遇。他站在高塔之巅,俯视着年轻的骑士团长。他高歌大笑,肩甲反射出刺眼的亮光。运河跃动的金色凝在他的双眼之内;命运就在他即将转过的下一街角。




为什么……

他轻轻地念着。

约定了什么,为什么不记得?




在Cain到达他身边之前,他的双眼一齐流下泪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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