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ndol

[i7][45/環壮] うす温い吹雪 (十四)

环捧着手机呆住了。

夜依然霎静。隔着几重墙壁,有人轻轻地咳嗽,遥远又轻微。

国王布丁的躯干被他紧紧地压在身子底下,朝天翘着短短的四肢。

 

40>匿名 太好了,没有人在。我很快就去申请删除。

41>匿名 >40 不好意思,有人在。

刚刚做了个噩梦,醒了睡不着,刷了刷论坛,一不小心看到了您的故事。

可以问您的店在哪里吗?方便的话,想去照顾生意。

42>匿名 >41 对不起,或许破坏了您的心情吧。我也是很作,明明说了会申删,却还是希望能有人看到,能有人和我说说话。

至于店址,谢谢您的心意,还是不用了。我在这里发帖,也不是这个目的。

说不定睡一觉起来我就离开这楼,再也不回来了呢。

43>匿名 >42 不用说对不起,我懂您的心情。但是,您这段内容违反楼规,不知道别人起床了看到您的话,会是什么反应。

上午店还开吗?能睡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我在学校附近买混合果汁的时候,也会要蓝莓加葡萄。店员会问我说,你确定吗,很酸哦?我说,确定。

可是真的好酸呀。酸得泪都要掉下来的程度。

44>匿名 >43 我明白,谢谢您的提醒。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上午就暂时歇业吧。

等一下就去睡一会儿,希望能睡着。

45>匿名 拥抱您。

我起床去工作了。希望晚上回来,还能看到您。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奇怪,但是,还是想说……MEZZO”一生推!我是认真的。

46>匿名 >45 路上小心!

47>匿名 洗了把脸回来,脑袋又变得清醒了。还是睡不着。

想想看,说不定是壮五要走了吧。那样的话,大团还好,提拔一个新成员就行了,但是MEZZO”肯定没法维持了。壮五大家都明白,本来就是有钱人家少爷,年轻的时候做两年偶像,说不定玩够了,就回去继承家业了。

如果不加新人进来,说不定过十年以后,还能邀壮五回来上个综艺。六个人坐长沙发一头,壮五坐另一头,穿着白西装,干净整齐,完全是成功的社会精英。

壮五会说,当年啊,环君还是个不懂事的高中生呢。

环说不定也会说,当年的小壮,也不过是个认真过头,不会开玩笑的僵硬的成年人。

所有人会哈哈地笑,说,是啊,都是过去了。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又掉眼泪了。

这个画面好真实,简直自己就要相信了。

不,不要这样。

我还想再听他们唱歌、只是想再听到他们站在一起唱歌……

我要去给事务所写抗议信。现在就去。

 

环把手机摔了出去。

挂着大串挂饰的手机落进堆积的被子里,低电量的红灯微弱地闪烁。

帖子下面还有洋洋洒洒数十页内容,有过辩论,有过争吵,有过来自其他粉丝的指责,也有来自过路者的冷嘲热讽。有人说作为粉丝不能这样给偶像添麻烦;有人说只是申诉自己的愿望而已,如果事务所还想以商业利益作为考量,就必须考虑粉丝的声音。有人讥笑投票只是形式,曲目肯定早就内定;也有人信誓旦旦,认为以小鸟游事务所的一贯作风,会愿意给粉丝一个机会。

到最后也没有一致的定论,但响应倡议的人有很多。小鸟游事务所的投诉信箱收到了爆炸量的邮件,就像一织所了解到的。两天后,她们又在争取得来的“其它曲目”选项下——依旧伴随着没玩没了的争执——选择了《miss you…》来集票。

环快速地翻了几页,没再往下看。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烦躁,令他无法继续下去。

歌是注定无法播出了。因为设备故障,整个节目的录制时间大大超出预计。后面还排着更重要的节目档,制作组无法延长摄影棚使用,负责人一直在向三组偶像和经纪人道歉。紧张的时间堪堪够录完几首非唱不可的全团曲目和TRRIGER、Re:vale的guest曲目;那一首没有唱完的《miss you…》,再也没有重录的机会了。

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再怎么哭过,伤心过,写信抗议过,也不可能再听到MEZZO”了。他们会带着满腔的希望等到节目播出那天,然后随着进程,一分一分变得失望。

是我在辜负别人的期待吗?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小壮不会走的。他不喜欢家,不喜欢他爸爸。除了这里,他已经没别处可去了。

可是那个虚构的场景中,仿佛根植着某种确定的真实——某种令他无法否认的真实。

环心神不定地伸长胳膊,在床边的地板上摸矿泉水瓶。平素都在那儿的,今天却什么也没有。

有一个空的碳酸饮料瓶,里头只剩一股黏腻的甜味,一滴液体都倒不出。

他爬下床,光着脚走去厨房。冰箱里也没有水,没有碳酸饮料,没有牛奶。只有大和的啤酒,三罐,冰凉凉地排列在外扇上。

夜晚过半,黎明已经比子夜更近。

环烦躁地喝了几口水管里的水,回到屋子里,发现零食储备竟然也在同一时间告罄。

他躺下来,辗转片刻,只听到浑身的血管难以忍受地鼓噪着,根本无法入睡。

几分钟过去,他爬起来,随便换了帽衫外套,拿上了钱包。

 

路灯很亮,而夜很暗。

初春的夜兀自冰凉;环缩了缩脖子,紧紧前襟,风却仍旧往胸口里漏。

彻夜经营的便利店在三个街区之外。隔着玻璃门,看见值班店员站着打起瞌睡,时不时脑袋向下一沉,随即猛地被自己惊醒。

环进去的时候,头顶上方响起柔和悦耳的风铃。

橙色的,咖啡色的,奶油色的,透明的。环从一排饮料瓶中拿出两个,结了账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兜回来,移到平素放着布丁和牛奶糖的,他最熟悉的那个货架。

有个女孩子站在那边,不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

她穿着短裙,长丝袜用袜带吊着。身量不高,鞋跟却高。上身罩了一件短夹克,比起御寒,更是要突出腰线的意思。长头发高高地扎束着,手背上有暗红的纹身贴花。

第一眼是不经意的,而第二眼便钉在了他身上了。

“四叶环?”

她说。

环手里拿着一包消化酵母糖,转过身来,见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直呼姓名,颇有一些冒犯意味。他没答应,但他转过头来,她也确认是他了。她的眉头死死地拧住了,像是马上要发怒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得理直气壮,又咄咄逼人。

环愣住了。

“你,”他被女孩问得慌张,手里的糖也不知要不要放下,“你是谁啊?……”

“我是谁跟你没有关系。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未成年吗?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明天的工作呢?”

“明天是休日……也不用去学校。”

环磕磕巴巴地回答。

她到底是谁?

女孩依旧怀疑地打量着他,从头到脚。

“我问你,——”

她进了一步;环被她的气势逼得退了一步。

“MEZZO”真的要解散了吗?”

“不,没有……”

几乎是下意识的否认。

“现在已经停止活动了吧?”

“……经纪人说、我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总算想起了标准答案。而女孩没有一点买账的意思,涂得细长的眉坚硬地一竖。

“还有下次活动吗?”

环沉默着,因为无法开口欺骗。

沉默便是一个确凿的答案。

“为什么……”

她不再看着环,眼睛望向别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环无法回答。

“因为你吗?”

环咬紧了嘴唇,唇齿都颤抖。女孩的眼神忽地又灼在他身上了,已经把一瞬间的闪烁消化殆尽,而换上了燃烧着的愤怒。

“还能因为谁?我早就知道。”

她冷冰冰地扫了一眼环面前的货架。

“你大半夜到底出来干什么?买布丁?多大人了,吃不够的吗?要是娱记抓到你深夜不归怎么办,你知道后果吗?”

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

她的怒火来得突然而汹涌,让他不知该怎么回应,甚至已经忘记了逃跑。

“这位客人……”

听见争吵的声音,夜班男店员慌慌张张从柜台后面出来了。女孩却更生气了,横了店员一眼,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继续对着环喊叫。

“就是因为你这么幼稚所以MEZZO”才要解散的吧?是不是?你说话啊?”

环手里的瓶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你的小壮从没有怪过你吧?他就是这种人啊,你抱怨他叫你起床太早,他还会说对不起呢。你想过他的心情吗?哦,当然,我知道的,你也不是故意的。你现在一个人上舞蹈番,照样给别人摆脸色。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别人都怎么看你?”

“客人,请不要这样……”

“明明就是不懂事,粉丝还都说你真性情,什么叫真性情?上节目的时候旁若无人地打哈欠,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一股脑地说了,就是真性情?一天到晚给别人添麻烦自己还不当一回事,就是真性情?怎么了,哭什么啊?已经没有MEZZO”了你到现在才哭吗?”

她越说越快,声音也变尖了。

“就是因为这样,你妹妹才不肯来找你的吧?!”

“请您冷静——”

男店员终于设法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向后拉了一点。

她真真切切地发着怒,胸口剧烈起伏,无法平复。头上的黑蝴蝶发饰狂乱地颤着,脸上让泪抹出一整片脏污。

“对不、起,……”

环整张脸哭得不成样子,哽咽说不出整句。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吗?!你对壮五去说啊?你说了他就只好原谅你了吧?不管让他多难受了,你说对不起,他就没办法再向你发脾气了吧?”

“我……”

“可是MEZZO”都已经——”

“不,我,对……不起,……”

音节都没法连续地发出来了。所有的东西都拥挤在眼眶鼻腔一带了。

“你,你也很难受吧?我知道,你很难受吧……”

环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尖在空中不精确地悬浮着,指向她的耳垂。

“我知道,你喜欢……你很喜欢MEZZO”的,对吧……我——知道你的,这对,耳钉……”

 

女孩后退了,鞋跟猛地戳在地上。

蓝色和紫色的奥地利钻石被切割出细密的棱角,在灯下莹着温润光泽。

“对不起,——”

环还在哭着,说两个字就要使劲抽一抽鼻子。

“你、你也是学生吧?这么、晚了,……有人、有人陪你吗……快回去,回家去吧……”

女孩咬着嘴唇,然后咬上了手背。

泪大颗地掉在暗红的蝴蝶花上,氤氲成黑。

她踉跄后退,撞在架子上,撞掉了一地糖果,然后掩住了脸,转身夺路而逃。

 

剩下环一个人,高大的个子,在哪儿哭,都十分累赘。

街上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天亮前晦暗不明的灰的夜色,两边压迫的树影,和向着街心倾斜的电杆。

环走着哭着,已经不知道脚是朝着哪个方向了。

啜泣了一会儿,变成嚎啕,嚎得哑了,又变回低泣。

不能更委屈了,不能更难受了。

已经在大声地哭了,心里却更尖厉地嘶吼着。

不管走到哪儿,街道都空荡荡的。黎明到来前,路上空无一人。

 

她是那么喜欢MEZZO”——可是她那么痛地骂我。

正是因为她那么喜欢我们,所以才会那样骂我吧?

我总想让小壮夸我——凭什么啊?

不知有多少次了,在旅馆房间里,在突然漫起来的寂寞和恐惧里,我会爬下床,摸进他的被子,贴上他,手脚冰冷。

他会惊醒,会问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如果我点头,他就不会再责怪我。我想要贴着他,他就让我贴着,一直等到我的脚变暖。不管我是真的做了噩梦,还是说谎。

多少次我觉得,已经很努力了,不足的地方也没办法了,小壮会替我补足的。别人都说我们是互补的不是吗?小壮本来就比我厉害多了,不是吗?

可是和我在一起,他是那么提心吊胆啊——如果我走着走着,转头一看,发现他不在了——那么一定是他落在了后面的哪里,向着什么道歉。

我会不知道吗?

全都知道啊。

在我生气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为我站出来了,甚至对他爸动手了——是因为我们说好了,他会站在我面前,替我生气的啊。

那方法一点儿都不高明。过激得可怕。

可是他也尽力了不是吗?

我做了什么呢?

我就只能哭——像个傻瓜蛋一样哭,然后对他说——

“MEZZO”解散吧”。

我甚至都没有感谢他,甚至都没有夸奖他一句啊……

就算我喜欢他,又怎么样呢?

就是因为我这么幼稚,这么蠢,大家才没法信任我的吧?

就是因为我这么差劲,才会一直失去喜欢的人——妈妈,理,然后现在——

 

天大亮了,泪也几乎流尽了。

远天云絮零散,世界清冷。初升的太阳站在山峦绝顶,有一丝光芒穿越万丈,微弱而坚强地刺透阴霾。

金白色的光镌上环泪痕斑驳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和脏污的前襟。

他的眼角一贯向下垂着,成不耐烦或不高兴的样子。而如今双眼肿胀通红,只漫出无法消解的悲伤和委屈。

他在小河边的草坡上,青草新鲜,沾着晨露。正是在这条河边,他曾和壮五一起度过休日。天传递来了理的消息,而他高兴得忘形了,嬉笑玩闹拉拉扯扯中,两人就都掉到了河中。掉下去了他还在放声大笑,笑壮五呛了两口水慌张的样子;他弯着腿,假装被水没顶,可岸边其实很浅,他站直之后,水刚刚到胸膛。

壮五惊惶的失措的表情,确认了安全之后放心舒展开的表情,笑着说“从没这么胡闹过“、有点担忧又藏不住喜悦的表情,重叠着在他面前闪过。

晨光铺在水面上,成起伏的金鳞。

“……我不要,”他双手抱着腿,脸埋在两膝,“不要……”

含糊得不成句子,连自己也听不懂。

“别怕,——”

 

脑海中骤然闪过的熟悉的声音,让环静下来了。

 

“哥哥,别怕。”

少女的嗓音是清越的,轻轻叩击他的灵魂。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喝醉了回家,朝我们举起酒瓶……那时候,是哥哥站出来,用身体挡着我和妈妈。哥哥很笨拙,但是,哥哥一直在保护着我们。”

“可是,”环口中喃喃地,“那有用吗?妈妈还是死了,理还是走了啊……”

“是的,妈妈还是死了,我也不能留在哥哥身边了。可是,当爸爸举起酒瓶的时候,哥哥挡在我们面前了。那就是我们想要的。”

少女的指腹温暖,抚过他脆弱而湿润的心。

“哥哥,那就是我们想要的。”

 

 

草坡上落了零星的粉白樱瓣,让风一吹,又飘摇起飞。

环揉了揉眼睛,头从膝间抬起,看着自己的双手。

手指瘦长,骨节明显;指根处的皮肤因长期练舞,而磨得厚重坚硬。

他看着手指收回,握成空心——再猛地攥紧,成坚实的拳头。

世界原是阴暗的,只有身后这条小路,让神迹眷顾着,被金色晨曦洒出斑斓。

好像依稀中听见陆的声音,在哪儿唱着歌。

那也不止是陆的声音——是他们一起的声音,其中也掺着他自己的——

 

当你犹豫不前的时候

就由我给你勇气 感觉到吧——

 

必须回家了。

环站起来。

 

低着头进了玄关,鞋子脱掉之后,抬头才看见所有人都聚在客厅里,怪异的眼神朝他望着。同伴们应是刚醒,各自穿着形制不同的睡衣。像被谁一声招呼之下,刚刚从被窝里爬起,跑到客厅里集合。

“……回来了一个。”

大和的语气难以想象地严峻。

“壮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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