谤者远,谏者近
什么都可能推,请洁癖者不要关注
来主跟着Walker走远了。
本以为今天一早会继续上路的,可或许是因为昨天发生的冲突,临时又发布了原地停驻一日的指令。听到这个消息的来主表现出了连春日井都不理解的抗拒,坚决要留在车里,哪儿都不去,又给不出任何一条原因。他的激烈反抗持续了一个清早,惹得Walker也恼火起来了。最终他答应只带来主去做例行的体检,一小时后便即归还。
春日井靠着车门站着,不解地翻开手中的票夹。
那是来主跟Walker走前,塞在他手里的,说是从他外套的夹层里找到的。票夹看上去很旧很旧了,封面上印着Alvis的徽记。
特工们偶尔会将它当做身份证件出示。春日井记得这一点。
这或许是件很旧很旧的东西了。他翻开来,里头掉出一簇已经彻底萎蔫的夏枯草。本应鼓鼓囊囊的轮伞花序,变得枯扁,几乎卑微而丑陋。
上午的太阳白而温暖,穿过树梢叶缝,零散地落在地上。
春日井闭上眼睛。血涌到太阳穴处,在里面砰砰地敲。
模糊的画面在头脑底部,怎么也没办法清晰。Alvis的三号空地,点着白光吊灯的食堂,坐在餐桌对面的来主。使用刀叉的方法十分笨拙,怎么教都学不会,脚在桌子底下荡来荡去,却偏偏仰起了头,仰起亮晶晶的眼睛:
——因为我喜欢你呀——
眼睛一眨,来主仍旧望着他,笑着,脸上却染了血污——
——除了你,还有谁能伤害我呢?
在霎时炸起的暴躁中,春日井脱手将票夹丢向了远处。
那种暧昧的、不明不白的,仿佛发生过却在记忆中全然不存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谁在骗我?
在气喘吁吁中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向掉进灰土的票夹开了好几枪。没有全部打中,可是无辜的花已彻底粉碎,化为一片同泥土夹缠不清的脏污。
废墟的灰黄和山林的碧翠尽皆静默。透明的汗滑下来,沿着春日井脸颊的弧线滚落。
“……这么快。”
来主去往的方向,传来不经掩饰的脚步声。春日井以为是他又折回来了。
只有一人的脚步声。
“Walker呢?”
回答的声音是熟悉的,却带着明显的犹豫。
“甲……甲洋?”
春日井猛地抬头,看到真壁出现在面前。
春日井第一反应,直接抬手开枪。
真壁脸色骤变,反应极快,霎时着地前滚。震响与火光刚过,子弹扑扑地射进他身后的地,激起连串扬尘。
“等一下——!”
他起身便喊;而春日井没有停手。
真壁只好又一个滚身,又接一个鱼跃,电光石火,已经扑到半片土墙之后,举枪端好了回击架势。
“到底怎么了,甲洋,”他大声喊,“你怎么了?”
春日井冷笑了一声。
“甲洋,你……你为什么穿着他们的制服?”真壁语带绝望,“不是你——你叫我们来的吗?”
“我叫你来的?”
他听见春日井的回话,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冷漠。
“你怎么了,一骑?睡昏头了?”
“什、什么——”
“我正想问你。这荒山野岭,通信信号都没有,你怎么找来的?”
“你到底怎么了?!”真壁大喊,“你不管不顾想杀他们的时候,我还能理解,可是现在你——你是站在他们那边吗?你刚才开枪,是真想杀了我吗?”
隔着土墙的裂隙,真壁看见春日井笑了。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不敢?”
他看了看射空子弹的手枪,掏出新的弹匣。像是要直接回答真壁的问题,他抬手,向真壁藏身的土墙,一人多高的位置,开了一枪。
手枪自然射不穿砖壁,只有灰土向真壁头顶上簌簌地落。
真壁血管一阵发冷。
“甲洋,你告诉我——催眠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催眠?”
春日井手移开扳机了,无辜似的,露出询问的神色。
“你不记得催眠了吗?”
“不记得了?我记得啊。有什么事我会不记得呢?我的记性不是最好了吗?催眠啊,当然记得。我被伊登抓走了,带到他们的老巢,做没完没了的催眠实验。当然,那会儿他们还不得要领,三年之前了。你试过用线吊着一块小石头,在青蛙面前晃来晃去吗?晃上三天三夜,青蛙的眼皮被吊着,只能睁着眼。你知道睁着眼睡觉的感觉吗,噩梦都是一片光明?青蛙会产生幻觉吗,青蛙会疯吗?”
“我……”
真壁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舌头完全结住。
而春日井像是在回忆美妙的东西,眼睛眯了起来。
“会吗?我也不知道。我没工夫想那些他们让我去想的东西,我唯一想知道的是玩厌的青蛙他们会怎么处理。放了吗?有可能吗?杀了未免太普通,不如试试更新鲜有趣的。放进罐子里闷死怎么样?这是它能做的最后一个实验了。他曾经以为是同伴的那些人,会不会来救一只苟延残喘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青蛙呢?是个不错的问题。”
“所以,”真壁振作精神,“甲洋,所以我们当时……”
“没关系啊。”春日井轻飘飘地,开口打断他,“没关系。你不是故意抛弃我,你只是晚了一点点,没能赶到而已。不用讲什么借口,我相信的。我从总士那里也听过好几次了。”
“……什么,甲洋,什么叫没能赶到——”
“说起来,你们两个总是在回护彼此嘛。真让人不舒服。你们一次都没吵过架?一次都没有互相背叛过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真壁大声嘶吼。
“你是甲洋吗?是我们当时从湾底下捞上来的甲洋吗?Alvis的一级特工,第二纵队执行队长,特殊情报专员,你——你是甲洋吗?”
春日井的表情微妙地震动了。
“……一骑,我真惊讶。你们没找到我,Walker把我捞了回去,你有这么深的负罪感吗?你一直在做梦吗?梦见了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还是说你们另外创造了一个我——还有另一个被你们爱着,当做精神寄托的春日井甲洋存在?”
真壁不知所措,手都从扳机上松开了。
春日井的语调确凿自信,让他觉得——难道,难道真的——
“……一骑?一骑?听见了吗?”
皆城的呼唤声在耳机里重复了几次,真壁才猛然醒觉过来。
春日井笑了笑。“总士在跟你讲话?”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在这边大喊大叫这么半天,Walker的人还没有动静,肯定是总士在那一头进攻,沉默了他们。不过我前后三十米都有人盯梢,我倒是想知道他们怎么完全没发出声音。”
“……如果你是说你附近车里的那些人,”真壁说,“我摸过来的时候,都放倒了。”
春日井沉默了一晌,然后笑了一声。
他手里两个空弹匣在手里剐蹭,发出刺耳的割划声。
“……总士,”真壁大声说,“我找到甲洋了。但是我……我也不知道……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过去三年里,甲洋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对吗?”
窥视孔里的春日井仍旧不冷不热地笑着,枪口斜下来指地。
“我也说不清楚,没有时间了,”真壁焦虑地加快语速,“你先回答我……和我们在一起的是甲洋本人,对吗?”
耳机中回答了一句什么。
真壁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要夯实自己心中的地面。
“那……现在我面前的,是甲洋本人吗?”
耳机中明显地顿了一下,才给出下一句指示。
“……你说得对。我是现场负责人……只有我能够判断。总士,我觉得,他是甲洋。”
真壁攥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很奇怪,比他离开的时候还要奇怪。但是……他是甲洋。所以……”
他谨慎地直起身,从掩体后面走出来,面对着春日井。
“我只好打昏你,带回Alvis去了。”
春日井挑了挑嘴角。
“那我们就来试试。”
“我最后确认一句,甲洋,”真壁说,“我们是昨天半夜收到你的发信器的信号,才摸到这里来的。给我们发信号的,真的不是你?”
春日井皱眉。“发信器?”
“如果不是你的话,”真壁问,“那是谁?是来主吗?”
春日井的表情凝固了。
带着些微嘲讽笑意的嘴角和眼睛霎时被冰冻住,一时时间也为他静止,让他仔细消化这几个字的分量。
真壁并不真的明白自己说出的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春日井凝在原地,笑容一点点变得尖厉凄绝。
“是这样吗?”
春日井喃喃地,自说自话。
几秒钟过去,他又自言自语,笑着回答:
“是这样啊。”
4/真实(终极)
Walker的手腕被巨大的爆炸震得一抖,酒精棉球都掉了。
他不悦地用靴子把棉球搓到一边,眉骨深深地蹙起。来主瞪大了眼睛,和他一起等无线耳机里传来的报告。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飞速地计算着,可是来主顾不上听了。他自己心中的声音更响,一片杂乱,喧噪不停。
——是谁?会是总士吗?这么快?会吗?不会是Alvis吧,已经很远了……那么是谁?Crawler,Vagrant?如果真的是总士怎么办?我不在,甲洋怎么办?!
来主拼命挣扎,试图从诊床上跳下去。Walker一把按住他,拉出数米长的拘束带,把来主结实地捆了回去。
“别动。”Walker烦躁地摘下手套,“你听见了什么,就说有用的。否则就闭嘴,乖乖呆在那儿。”
他把房车的门拉开一条缝。耳机里全是干扰音,被他扯下来扔了。有人朝他的车跑过来,而跟着他的脚步就是一梭子子弹,咚咚当当地,血迹钉了一车门。
Walker砰地关回了门,啐了一口,回手拿了一把步枪、一把冲锋枪,抓了一把手雷。临出门又走回来,走到来主面前。
来主手脚都被缚着,躺得一动不能动,战战兢兢地浴着Walker投下的黑影。
“是你叫来的?”
外头的枪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片了。Walker的影子像他心里的杀意一样向下流淌,来主不敢回答,不敢不回答,吓得随时要闭上眼,却又不敢真的闭上眼。
“我……我……”
Walker举起枪托,砸烂了床底下的塑料脚凳。
来主战战兢兢地,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Walker没再看他,开了车门出去。
炮火的喧嚣倒卷进来了,让他耳中嘶鸣一片。受伤和濒死的惨叫声或远或近地响起。门只半掩,没完全关上。来主在半明半暗里,头也没办法转,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慌和即将涌出眼眶的泪。
“甲洋……”
他一阵担忧,又一阵委屈,终于还是哭出来了。
“远见,Walker出来了。在剑司右前方1点方向,测距270米。”
“收到。有遮挡,能再引出来一点儿吗?”
“不要急,再等一会儿。”皆城审视着眼前镜片上闪烁的红蓝色光点,飞 快地计算着,“先看清楚他们有多少人,有没有增援的可能。镝木探知昨天他们和Vagrant发生了冲突,他表现得很审慎,大概人手并不充足,是为了找临时栖息点而到这里来的。这里快到Crawler的地盘了,相信他会有所忌惮。留他一条退路还好,如果逼得Walker背水一战,他发起狠来,会非常麻烦。”
“明白。”
“喂,总士,”近藤的声音插进来,“我已经到了。”
皆城和远见在线路上对话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四名近战队员,接近了废弃的乡村广场。Walker的几部车停得分散,分别掩在几处半塌的建筑之后。中间一辆臃肿肥胖的房车,像是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废墟遮不住,格外醒目。
子弹乒乒砰砰地撞上近藤所在的掩体。一波火力压制过后,他哼了一声,探头抛出手榴弹。
他两侧的队员们找到了各自的射击位置,三两下架好支架。
“来主在这边?”近藤在密集的弹声中问。
“不能确定。只能确定不在一骑那边。”
“增援过去了吗?”
“没有。只有甲洋一个人,一骑申请独自处理。”皆城顿了一下,“这不是你现在关心的事。保持压制。”
近藤叹息了一声。
“甲洋啊……”
“喷水池旁边七个,后面的树林里有五个。十点钟方向有十五个向这边移动。Walker刚刚出来的那辆车里有一个,是来主的可能性最大。梅菲斯,你朝车那边去。”
“收到。”作为现场爆破和拆弹专家的卡农·梅菲斯遥遥回答,她藏身处的灌木一阵悉索。
配合着她的动作,前线的压制火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顿。趁着这个缺口,她像猫一样跃出,快速跑过一小片没有遮掩的空地,无声无息地消失进右首的树丛里了。
在同一个空档中,手雷在近藤所在的掩体前轰地落下。
近藤提前几秒察觉到不对,后撤了几步,死死扒着地面。冲击波像有形体,裹着巨大的压强和碎石瓦砾,在他头顶上方啸出雷声。
“来的是谁?”
硝烟渐渐薄了,Walker就站在后头,好像自信没有子弹能够到达他的心脏似的。
一个近战队员抬头瞄准,在瞄准镜里正看见Walker抬手。他急急地缩头,子弹的热风贴头皮飞过。
“来的是谁?皆城总士?”
远见在树梢上开枪了。
Walker像脑袋长了雷达,一皱眉,一瞬间摇了摇身子。
“太吵了。”Walker不耐烦地说,“给我停一会儿。”
“……是我。皆城总士。”
皆城的声音响起时,四下的枪声真的停息了。
“你来找谁?找我的小朋友?还是你们的疯狗先生?”
“我有三个人要找,”皆城回答他,“第三个是你。”
“我没空招待你们。在赶路,你们看不出来吗?你以为这样很有礼貌?”
“我认为你也没有。”皆城的声源不定,清朗地漂浮在灌木上方。“Vagrant姑且让你过去,你觉得前面的Crawler也会这么大度吗?”
Walker狠狠地把枪杆戳在地上。
“别急。Crawler还不知道你在这里。”皆城继续说着,“但我随时有办法让他知道。”
Walker冷笑了一声。
“你的条件是?”
“我说过,我有三个人要找。另外两个在哪里?”
Walker重新把枪提了起来。
“我替你管教了你们的疯狗,让他看守我的宝藏。如果他愿意跟你们走,你们尽管带他走。小朋友是我的宝藏,你们得不到他的。”
他咧开嘴笑,嘴裂狭长,十分狰狞。
“来吧,皆城总士。你和我,一对一地来。别人任你怎样都行,反正都是些没用的残兵败将。等我有了宝藏,我就会有一切。我现在要走,你也不可能留得住我。小朋友什么时候叫你来的?昨天晚上?我愿意陪你玩玩,作为你赶了一晚上路的嘉奖。怎么样,根本没睡觉吧?还能瞄准吗?跟我玩,不一万个小心的话……”
“Walker,”皆城打断他,“你以为你现在有权利选择吗?”
“我说过了,我愿意陪你玩,是给你的奖励。”
Walker仍旧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炸弹遥控器。
皆城骤然色变。
“远见,剑司——”
“收到!”
枪声再度响起来。战斗重新开始了。
TBC
评论(8)